三个月后,初春。
县城老街的青石板路上还残留着昨夜的小雨,空气里有泥土和青草混合的清新气味。林晚星推着轮椅上的养母,慢慢地走在熟悉的街道上。轮椅上的妇人已经满头银发,但眼睛依然清澈,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变化。
“这里原来是个裁缝铺。”养母指着街角新开的一家奶茶店,“老板娘姓陈,手很巧,我结婚的旗袍就是她做的。”
“我记得。”林晚星微笑,“您总说那件旗袍的滚边做得特别细致。”
她们停在街心的小广场。几株老槐树已经冒出新芽,树下有老人在下棋,孩子在追逐嬉戏。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一切都显得宁静而日常。
这三个月,世界发生了很多事。
陆振英的死亡被官方确认为“突发疾病导致的意外身亡”,陆氏集团在“凤凰涅盘”协议下进入为期一年的托管期。国际刑警组织公布了部分调查结果,揭露了陆氏在海外的一些非法交易,多名高管被逮捕或调查。陆清云辞去了在陆氏的所有职务,但作为最大个人股东,她仍然在幕后协助托管团队平稳过渡。
王明远在货轮爆炸后失踪,国际刑警发出了红色通缉令,但至今没有找到他的踪迹。他留给林晚星的那个加密硬盘,经过专业团队破解,里面不仅有完整的实验数据,还有一份详细的“基因突变风险评估报告”。报告显示,林晚星的基因虽然特殊,但目前处于稳定状态,没有发现危险变异。
最让林晚星意外的是,硬盘里还有一段视频留言,是王明远在货轮实验室录制的:
“林小姐,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我已经不在那个实验室了。但我还活着,这一点你可以放心。我选择消失,是因为有些研究需要在不被打扰的环境下继续。我承诺过会告诉你剩下的真相,现在我来履行承诺。
关于你母亲苏婉,有一个细节我从未告诉任何人:她在怀孕期间,曾经私下找过我。那时我还是个年轻医生,在医院实习。她问我,如果父母有特殊的基因,孩子会不会有风险。我告诉她,基因遗传很复杂,但母爱可以战胜很多困难。
她说,她不担心自己,只担心肚子里的孩子。她希望孩子健康、快乐,即使将来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要被仇恨困住。
她是个勇敢的女人,比我勇敢得多。我很抱歉,当年没能帮助她。
关于你自己,你的基因确实特殊,但这不是诅咒,而是天赋。如何运用这种天赋,取决于你的选择。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你的细胞端粒长度是常人的两倍,这意味着你的自然寿命可能比普通人长很多,衰老速度也会更慢。但这不代表你不会生病、不会受伤,你依然是人类。
最后,关于陆振英和他的研究:那些实验是错的,方法错,动机也错。但追求延长生命、提高生命质量本身没有错。科学应该用来帮助人,而不是控制人、伤害人。
也许有一天,当世界准备好接受这些知识时,我会带着我的研究成果回来。在那之前,请好好生活。
保重。王明远”
看完这段视频,林晚星在江辰风的怀里哭了很久。不是悲伤,而是一种释然——对母亲的思念,对自己的困惑,对过往的挣扎,似乎都在那一刻找到了安放的地方。
“在想什么?”养母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在想……春天真的来了。”林晚星蹲下身,帮养母整理膝上的毯子。
养母的手轻轻抚过她的头发:“晚星,你和小江……打算什么时候定下来?”
林晚星脸微红:“妈,我们不急。”
“我急啊。”养母笑了,“我想看着你穿婚纱的样子,一定比你妈当年还漂亮。”
这时,江辰风从街的另一头走来,手里提着刚从菜市场买的新鲜蔬菜和鱼。他看到林晚星,脸上自然露出笑容。
“伯母,晚星。我买了鲈鱼,中午清蒸着吃。”
“小江手艺越来越好了。”养母赞许道,“比我家晚星强。”
“妈!”林晚星嗔怪。
江辰风笑着接过轮椅:“我来推吧。太阳大了,我们回家。”
他们的“家”是林晚星养父母的老房子,经过简单翻新,保留了原来的格局,但加装了方便老人生活的设施。养父正在院子里浇花,看到他们回来,放下水壶:“回来了?刚才陆小姐来电话,说她下午到。”
陆清云要来的消息,让午饭的气氛多了几分期待。
饭后,林晚星和江辰风在厨房洗碗。窗外的阳光暖洋洋的,收音机里放着老歌,一切都平常得不像真实。
“有时候我觉得,这三个月像一场梦。”林晚星说,手里擦着盘子,“之前那些事——追杀、爆炸、实验室——都像是另一个人生。”
江辰风接过她擦好的盘子放进柜子:“因为你现在安全了。人可以承受很多,但只有在安全的环境里,才能真正开始疗愈。”
“你疗愈了吗?”林晚星看着他,“你母亲的病……”
江辰风的手顿了顿:“医生说,阿尔茨海默症目前没有根治方法。但好的护理可以延缓进程。我把她接到上海最好的疗养院,每周去看她三次。有时候她认得我,有时候不认得。但至少,我在她身边。”
林晚星握住他的手:“下次我陪你去。”
“好。”
下午三点,陆清云准时抵达。她开着一辆普通的轿车,穿着简单的米色风衣和牛仔裤,看起来比之前年轻了许多,也放松了许多。
“这个地方真好。”她站在院子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有生活的味道。”
养父母热情地招呼她进屋喝茶。陆清云带来了一些礼物:给养父的好茶,给养母的羊绒披肩,还有给林晚星和江辰风的一盒资料。
“这是什么?”林晚星问。
“程立华教授让我转交给你们的。”陆清云说,“她说有些东西,应该物归原主。”
盒子里是几本老旧的笔记本,还有一些泛黄的照片和信件。最上面是一封信,程立华教授的笔迹:
“晚星,辰风:
这些是你母亲苏婉留在学校的物品。当年她突然离世,学校整理遗物时,我作为她的导师代为保管。本来想交给她的家人,但那时陆家封锁了所有消息,我找不到任何她的亲人。
这些年,我一直保存着这些,总觉得有一天会有人来取。现在,这一天到了。
你母亲是个很有天赋的学生,如果她还活着,一定会成为优秀的历史学者。她特别喜欢研究近代家族史,说每个家族都是一部微缩的历史,反映着时代的变迁。也许,她早已在学术训练中,预感到了自己将成为一个复杂家族故事的一部分。
这些笔记本里有她的课堂笔记、读书心得,还有一些个人的随笔。照片是她大学时期和同学们的合影。信件……大多是家书,也有几封没有寄出的信,是写给你父亲的。
我想,这些应该属于你。
另外,关于陆家的事,陆清云已经跟我详细谈过。作为历史学者,我见证了太多家族的兴衰。陆家的故事令人唏嘘,但更重要的是,活着的人如何书写新的篇章。
祝你们平安、幸福。
程立华”
林晚星翻开一本笔记本。第一页上,母亲用娟秀的字写着:“历史不仅是过去的事,也是现在的镜子,未来的种子。——苏婉,1985年9月”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字迹,仿佛能触摸到二十多年前,那个坐在图书馆窗边认真学习的年轻女孩。
“我想多了解她。”林晚星抬起头,眼中含泪但带着微笑,“不是作为陆长风的情人,不是作为陆振英的受害者,而是作为苏婉本人——那个爱读书、爱思考、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女孩。”
陆清云点头:“这是最好的纪念。”
傍晚,四个年轻人一起在厨房准备晚餐。江辰风主厨,林晚星和陆清云打下手,周磊也赶来了——他刚刚处理完辰星资本的最后一批事务,公司已经顺利重组,准备转型做公益法律服务。
“真没想到,我这样的人有一天会做公益。”周磊一边剥蒜一边自嘲,“以前总觉得,赚钱最重要。”
“因为见过黑暗,才更珍惜光明。”江辰风说,将切好的鱼片下锅,“辰星资本之前赚的钱,足够我们过好几辈子。剩下的,用来做些有意义的事吧。”
陆清云安静地洗着青菜,突然说:“我打算离开中国。”
其他三人都看向她。
“不是永远离开。”她解释,“我想去欧洲,重新读书。学艺术史或者哲学。在商场拼杀了半辈子,我想换个活法。”
“那陆氏那边……”林晚星问。
“托管团队很专业,不需要我操心。而且……”陆清云笑了笑,“父亲留给我的个人财产,足够我无忧无虑地生活。我想用这些钱,设立一个基金会,资助那些被商业犯罪或非法实验伤害的人。晚星,你愿意做这个基金会的名誉主席吗?”
林晚星想了想:“我可以参与,但不要什么主席头衔。我想从基层做起,真正帮助到需要帮助的人。”
“好,听你的。”
晚餐很丰盛:清蒸鲈鱼、蒜蓉西兰花、红烧肉、鸡汤,还有养母亲手包的饺子。五个人围坐在老旧的圆桌旁,像真正的一家人。
养父举起酒杯:“来,为我们家的新成员,也为……所有值得庆祝的事。”
“干杯!”
饭后,林晚星和江辰风散步到河边。这是他们小时候常来的地方,河水依然静静地流淌,两岸的柳树已经抽出嫩绿的新芽。
“还记得吗?”江辰风指着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你以前总喜欢坐在那里看书,说河水的声音能让心静下来。”
“记得。”林晚星在石头上坐下,“那时候你总在远处看着我,以为我不知道。”
江辰风笑了,在她身边坐下:“原来你都知道。”
“女生的直觉很准的。”林晚星靠在他肩上,“从你第一次帮我赶走那些欺负我的男生开始,我就知道,你会是我生命里很重要的人。”
暮色渐浓,河面泛起金色的波光。远处有归家的鸟群飞过,发出清脆的鸣叫。
“辰风。”林晚星轻声说,“我想好了。等养父母安顿好,我想回学校读书,完成母亲的遗愿,学历史。然后……用我自己的方式,帮助那些像我们一样,曾经迷失的人。”
“我陪你。”江辰风握住她的手,“你去哪,我去哪。”
“那你的律师事务所呢?”
“可以开分所,或者远程工作。”他说,“其实,我最近在考虑写一本书——关于我们经历的一切。不是曝光什么内幕,而是探讨一个话题:当一个人发现自己背负着复杂的家族历史和特殊的天赋时,该如何找到自己的路。”
林晚星眼睛一亮:“这个想法很好。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写?”
“当然。”
夜幕完全降临,星星一颗颗亮起来。河对岸的县城亮起万家灯火,每一盏灯下,都是一个家庭,一个故事。
“有时候我在想,”林晚星望着星空,“如果母亲还活着,看到今天的我们,会说什么。”
江辰风想了想:“她可能会说:‘晚星,你做得很好。没有让仇恨吞噬你,没有让天赋定义你。你活成了自己的样子。’”
林晚星眼中泛起泪光,但嘴角上扬:“那陆振英呢?如果他看到陆氏变成今天这样,会怎么想?”
“他可能会愤怒,也可能……终于解脱了。”江辰风说,“他被自己的野心和恐惧困了一辈子。死亡对他来说,也许是个句号。”
一阵晚风吹过,带着初春特有的、混合着泥土和花香的气息。
“回家吧。”林晚星站起身,“养母该吃药了。”
他们手牵手往回走。路边的玉兰花开了,洁白的花朵在夜色中像一盏盏小灯。
走到巷口时,林晚星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短短一句话:
“样本稳定,勿念。春天快乐。——王”
她停下脚步,把手机给江辰风看。
“他还在继续研究。”江辰风说。
“但他还记得祝福我们春天快乐。”林晚星收起手机,“也许有一天,他会带着他的研究成果回来。不是作为罪人,而是作为……一个试图弥补的科学家。”
“你原谅他了?”
“我不知道。”林晚星诚实地说,“但我不想让仇恨继续占据我的心。母亲希望我快乐,我想实现她的愿望。”
家就在眼前。窗户透出温暖的灯光,能听到里面传来养父养母的说话声和电视的声音。
林晚星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然后推门进去。
“我们回来了!”
生活就是这样,有失去,有得到,有伤痛,也有愈合。但最重要的是,在经历了所有风雨之后,依然有勇气去爱,去相信,去建造。
那天晚上,林晚星做了一个梦。梦里,母亲苏婉站在开满花的树下,穿着那件她日记里提到的旗袍,微笑地看着她。
“妈妈。”林晚星在梦中说。
“晚星,你长大了。”母亲的声音温柔如风,“妈妈为你骄傲。”
“您……不恨吗?不怨吗?”
“恨和怨太沉重了,带不走,也留不下。”母亲轻轻摇头,“妈妈只希望你,活得轻盈,活得真实。记住,你首先是苏婉的女儿,然后才是任何人的任何人。”
梦醒了,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林晚星睁开眼睛,看到身边江辰风安静的睡颜,听到厨房里养母准备早餐的轻微声响。
她轻轻起身,走到书桌前,翻开母亲的一本笔记本。在最后一页的空白处,她拿起笔,写下:
“给未来的自己:
无论基因告诉你什么,无论历史留下什么,你都是自己故事的主人。
爱值得爱的人,做值得做的事。
记得春天,记得希望。
林晚星,2023年4月”
窗外,新的一天开始了。县城在晨光中苏醒,街道上有了行人,店铺陆续开门,学校传来早读的铃声。
生活继续,以它平凡而坚韧的方式。
而所有的秘密、所有的争斗、所有的恩怨,最终都汇入时光的长河,成为河床下静静躺着的石子。河水不断向前,冲刷着,抚平着,也滋养着两岸新生的草木。
林晚星推开窗,让新鲜的空气涌进来。
她转身,江辰风已经醒了,正微笑着看着她。
“早。”他说。
“早。”她回应。
在这个寻常的春日早晨,一切刚刚好。
尾声:
三年后,伦敦。
陆清云从大英博物馆的讲座厅走出来,手里抱着几本刚买的艺术史书籍。春天的伦敦还有些寒意,但她裹紧风衣,心情很好。
讲座的主题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家族赞助与艺术创作”,她听得入迷。这些纯粹的、远离商业斗争的知识,让她感到久违的平静。
手机震动,是林晚星发来的照片——她和江辰风在云南一个小山村小学的合影,身后是孩子们灿烂的笑脸。照片附言:“清云姐,基金会资助的第三所小学落成了。孩子们有新课桌、新书本了。想你。”
陆清云微笑,回复:“为你们骄傲。秋天回来看你们。”
她收起手机,沿着泰晤士河慢慢走。夕阳西下,河面泛着金色的光。
在河边的长椅上,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王明远,比以前瘦了些,头发白了不少,但精神很好。他正在看一本厚厚的学术期刊。
陆清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王医生。”
王明远抬起头,看到她,没有惊讶,只是平静地点点头:“陆小姐。或者说,陆同学?”
“我现在是伦敦大学的学生。”陆清云在他身边坐下,“您呢?在这里做研究?”
“访问学者。”王明远合上期刊,“在一个很严谨的实验室,研究合法的基因治疗方向。我提交了所有陆振英实验的数据,作为反面教材,警示后来者不要重蹈覆辙。”
“晚星知道您在这里吗?”
“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王明远望向河面,“我欠她的,不是见面能偿还的。我能做的,是在我的领域里,确保那些错误不再发生。”
沉默了一会儿,陆清云问:“您找到解药了吗?对于‘凤凰-7’的副作用。”
“找到了。”王明远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论文预印本,“下个月发表。不仅能逆转那种药物的效果,对某些遗传性疾病也有治疗潜力。这是我唯一能做的……赎罪。”
陆清云接过论文,翻看着那些复杂的图表和数据。虽然看不懂细节,但她能感受到这份工作的重量。
“我会告诉晚星。”她说,“她有权知道。”
“随你。”王明远站起身,“我该回实验室了。陆小姐,保重。”
“您也是。”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陆清云突然想起父亲日记里的一句话:“每个人都在寻找救赎,方式不同,但心意相通。”
她把论文小心地放进包里,继续沿着河岸走。
远处,伦敦眼缓缓转动,泰晤士河静静流淌。在这座古老的城市里,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故事,在时光中前行。
而她自己的故事,新的一章才刚刚开始。
陆清云抬起头,看向渐渐暗下来的天空。
第一颗星星亮起来了。
(全书完)
后记
这个故事始于一个被遗弃的女孩,终于一群在废墟上重建生活的人。
林晚星和江辰风回到了他们的小城,用另一种方式继续着“顶峰相见”的誓言——不是商业的顶峰,而是生命的丰盈。
陆清云在异国开始了迟来的学业,在艺术和历史中寻找平静。
周磊在公益法律的道路上找到了新的意义。
王明远在科学的正轨上寻求救赎。
每个人都带着伤痕,但每个人都选择了向前走。
而那些未能和解的,如陆振英;那些已经逝去的,如苏婉、陆老爷子;那些还在追寻的,如程立华教授……他们构成了这个故事的底色,提醒着生命的复杂与珍贵。
在真实的世界里,没有完美的结局,只有不断的选择和坚持。
但至少,在这些虚构的人物身上,我们看到了选择的勇气,坚持的力量,以及爱的可能。
愿每个阅读这个故事的人,都能在自己的生活中,找到那份勇气、力量和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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