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葫芦
地下台球厅的空气污浊得如同固体。香烟的蓝雾与劣质香水、汗液的气息混合，沉甸甸地压在胸口。闪烁不定的彩色灯球在绿呢台面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撞击声、球落袋的闷响、粗野的笑骂声和节奏强烈的低音炮音乐交织在一起，构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喧嚣。
小伟站在入口处的阴影里，感觉自己的每一根神经都在被这嘈杂的环境撕扯。过于敏锐的感官此刻成了负担，各种气味和声音被放大，无孔不入地侵袭着他。他下意识地运转起灰八爷教导的粗浅法门，试图收敛自身气息，同时，那双悄然变化的“灰眼”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扫视着场内。
很快，他锁定了目标。
就在最里面那张台球桌旁，倚着一个染着扎眼黄毛、穿着紧身黑t恤的青年，胳膊上蜿蜒着青黑色的粗糙纹身。他嘴里叼着烟，正漫不经心地用巧克粉擦着球杆头。而在他敞开的领口处，垂着一个暗红色的、不过拇指大小的木质葫芦。
就是它！
在小伟的“灰眼”视野中，那葫芦并非死物。它表面萦绕着一层极其淡薄、却异常粘稠的暗红色光晕，如同凝固的血液。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带着腥甜气的怨念，正从葫芦口细微的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出，如同有生命的触须，缠绕在黄毛的脖颈周围，却又被他身上一股旺盛但驳杂的阳气暂时阻挡在外。
这葫芦，绝非凡物！它在汲取，或者在滋养着什么！
黄毛似乎察觉到了某种注视，猛地抬起头，警惕的目光扫向入口。小伟在他看过来之前，迅速低下头，侧身隐入旁边一根承重柱的阴影里，心跳微微加速。
不能硬抢。这里人多眼杂，而且这黄毛看起来就不是善茬，身上说不定还带着家伙。他需要机会。
小伟耐着性子，像一尊融于阴影的雕像，静静地等待着。时间在震耳的音乐和弥漫的烟雾中缓慢流逝。他看着黄毛和他的同伴们打球、喝酒、吹牛，看着那葫芦随着黄毛的动作轻轻晃动，那暗红的光晕在他眼中如此刺目。
终于，机会来了。黄毛似乎喝多了啤酒，骂骂咧咧地放下球杆，朝着台球厅后门，也就是厕所的方向晃悠过去。
小伟眼神一凝，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厕所里的气味更加难闻。黄毛对着小便池，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小伟在他身后轻轻带上了厕所的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谁？！”黄毛虽然醉意不浅，但混迹街头的警觉性还在，听到关门声立刻回头，看到站在门口、身形略显单薄的小伟，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混混特有的、带着轻视的凶悍，“妈的，小子，找事？”
小伟没有废话。他知道，跟这种人讲道理是没用的。他需要速战速决。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刻意压制体内那股力量。一股冰冷、带着煞气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波纹，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厕所里昏黄的灯光仿佛都黯淡了几分，温度骤降。
黄毛脸上的醉意和凶悍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本能的恐惧！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危险的野兽盯上了，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张了张嘴，想喊，却发现喉咙像是被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小伟动了。他的动作快得超出常理，两步便跨到黄毛面前，左手如铁钳般扣住了黄毛试图摸向腰后的手腕，稍一用力，黄毛就痛得龇牙咧嘴，冷汗直流。
“东西，给我。”小伟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那双在昏暗光线下隐隐泛着灰芒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黄毛。
黄毛被他眼中的非人光芒吓得魂飞魄散，牙齿都在打颤：“什……什么东西？兄……兄弟，是不是……有误会？”
小伟的目光落在他胸口的葫芦上。
黄毛瞬间明白了，脸上露出极度不舍和惊恐交织的神色：“这……这是俺家保家仙给的……不能……”
小伟不再跟他啰嗦，右手闪电般探出，直接扯断了那根穿着葫芦的红绳，将那小葫芦攥在了手中。
入手一片冰凉，那暗红色的光晕似乎蠕动了一下，一股阴邪的气息试图顺着掌心往他体内钻，但立刻被他体内更凶戾的“孽”之气息给逼退了回去，甚至隐隐传来一丝“孽”的贪婪意念，似乎对这葫芦里的东西很感兴趣。
“你……你敢抢……”黄毛又惊又怒，还想挣扎。
小伟扣着他手腕的力道加重了几分，凑近他耳边，用一种带着精神压迫的低语说道：“这东西，你镇不住。再戴着它，下次来的，就不是我了。”
说完，他松开手，不再看面如土色、瘫软在地的黄毛，转身拉开厕所门，迅速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重新回到夜晚清冷的街道上，小伟才稍稍松了口气。他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枚暗红色的小葫芦。脱离了黄毛的身体，葫芦表面那层光晕似乎更明显了些，那股阴邪的怨念也更加活跃。
这不是出马仙正统的路数。正统的仙家不会用这种充满怨念的东西来“保佑”弟子。这更像是……邪术。
他找到一个僻静无人的巷角，借着远处路灯微弱的光，仔细端详着葫芦。葫芦做工粗糙，木质却异常坚硬沉重，表面那些看似天然的纹路，在“灰眼”下，隐约构成了某种扭曲的、禁锢类的符文。葫芦口被一种暗红色的、类似蜡混合着某种血液的东西封住了。
里面，到底装着什么？
他尝试着将一丝微弱的意念，混合着体内“孽”的力量，小心翼翼地探向葫芦。
就在他的意念触碰到那层封蜡的瞬间——
“呜哇——！！！”
一声极其尖锐、充满了无尽痛苦和暴戾的婴儿啼哭声，猛地在他脑海中炸响！那哭声不似人声，带着一种撕裂灵魂的穿透力！
与此同时，他“看”到了！葫芦内部，禁锢着一团浓稠得化不开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暗红色怨气！怨气的核心，是一个蜷缩着的、模糊不清的婴儿轮廓，它没有眼睛，只有两个空洞，流淌着黑色的物质，小小的身体布满了扭曲的符文，正张开没有牙齿的嘴，发出无声的、却直抵灵魂的尖啸！
婴灵！而且是被人以极其残忍邪法炼制过的、怨气冲天的婴灵！
这葫芦，就是一个滋养和禁锢这凶戾婴灵的容器！佩戴者或许短时间内能借助它一丝外泄的怨力达成某些恶愿（比如让对手倒霉），但长期佩戴，自身阳气和精神都会被这婴灵逐渐侵蚀，最终沦为它的血食或者傀儡！
小伟猛地切断了意念连接，额角渗出冷汗。好凶的东西！炼制这东西的人，其心可诛！
几乎是同时，他体内那“孽”的意志再次活跃起来，传递出强烈无比的吞噬欲望！这东西对它而言，似乎是比那些游魂野鬼“美味”得多的大补之物！
“不行！”小伟在心中厉声制止。这婴灵虽然凶戾，但本质是被人所害，又被邪法折磨，其核心是无尽的痛苦。吞噬它，与吞噬那些自然形成的鬼物性质完全不同，那种纯粹的、针对无辜者的怨毒，连他体内的“孽”都可能受到影响，甚至可能污染他自身尚未稳固的心神。
而且，隐隐地，他感觉这葫芦和里面的婴灵，或许与奶奶的死，与那些纠缠他的黄皮子，有着某种关联。这不仅仅是个“食物”，更可能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他强压下体内“孽”的躁动，将葫芦紧紧攥在手中，冰冷的触感让他头脑稍微清醒。
不能吞噬。但要如何处理它？放任不管，这婴灵迟早会冲破束缚害人；毁掉它，可能需要特定的法门，而且他有些不忍；超度？以他现在的能力和状态，几乎是天方夜谭。
就在他踌躇之际，胸口的灰扑扑挂坠，再次传来一阵明显的凉意。
这一次，没有画面，只有一段极其简短、却带着明确方位的信息，直接印入他的脑海：
“往东，过三条街，‘忘川’香铺。店主或可解此厄。”
忘川香铺？
小伟抬起头，望向东边那片被霓虹灯染成暗红色的夜空。
灰家的指引，再次来了。这一次，指向了一个似乎能处理这棘手“葫芦”的地方。
他没有犹豫，将葫芦小心地揣进怀里，深吸一口气，迈步朝着那个名为“忘川”的香铺方向走去。
夜色更深，城市的光怪陆离之下，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与交易？而这间突然出现的香铺，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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