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令人不安的窸窣声和喘息在靠近隧道口几十米外的地方停住了，仿佛黑暗中的猎手在评估着阴影中的猎物。隧道内的六人屏息凝神，肌肉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陈风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他的感官放大到了极致，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微弱的气流和气味变化——除了那股甜腻的腐朽和隐约的血腥，似乎还有一种……金属摩擦和某种生物腺体分泌物的酸涩气味。
对峙持续了大约一分钟，每一秒都如同被拉长的橡皮筋。然后，那声音开始缓缓后退，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呼啸的风声和远处变异生物的嚎叫中。
“走了。”夜枭从更外围的侦查点悄无声息地溜回来，低声道，“是‘蚀铁蚁’群，规模不小，好像在迁徙。它们似乎对我们没兴趣，或者……被别的东西吸引了。”
“蚀铁蚁……”林薇低声重复，她记得陈风在上海废墟遭遇过这种生物。它们通常不会主动攻击大型生物，除非领地受到侵犯或食物极度匮乏。它们的离开，或许算是幸运。
山魈没有放松警惕：“不能久留。收拾东西，十分钟后出发。这里不再安全。”
短暂的休憩被彻底打断，众人迅速整理行装，熄灭所有可能残留的痕迹，再次潜入浓稠的夜色。经过刚才的插曲，队伍的气氛更加凝重，每个人都清楚，这片废土上的每分每秒都潜藏着致命的危机。
他们沿着预定的路线继续前进，穿越一片布满裂纹和怪异结晶体的盐碱地。天空中的星幔层光芒似乎比之前更加活跃，如同搅动的油彩，透出一种不祥的悸动。
陈风抬头望天，眉头紧锁。他体内的“神选1.0”残留似乎与天空中的某种变化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共鸣，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感在他心底滋生。那不是疼痛，更像是一种来自本能的、对即将到来的巨大危险的预警。
“不对劲。”陈风低声对身旁的林薇说，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天上的能量波动……很乱，好像在酝酿着什么。”
林薇也抬头望去，作为研究者，她对星尘因子的感知更为敏锐和专业。“能量读数在急剧攀升……这种大规模、同步的扰动……不像是自然现象。”她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难道……”
她的话音未落，走在前方的夜枭猛地停住脚步，举起拳头示意全体停止。他指向东南方的天际，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看……看那边！”
所有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起初，只是几个微弱的光点，如同坠落的星辰，在扭曲的星幔层背景下划出诡异的轨迹。但很快，光点的数量呈指数级增长，几十个，几百个，几千个……最终，整个东南方的天空，都被无数道拖着幽蓝色或惨白色尾焰的“流星”所覆盖！
它们如同死神洒向人间的种子，带着毁灭性的美丽，穿透大气层，朝着广阔的地面坠落。规模之大，范围之广，远超任何一场已知的流星雨。那景象，既壮观，又令人灵魂战栗。
“是投放舱……”技术员“博士”的声音在颤抖，带着哭腔，“拜耳的‘神选之雨’……开始了！是全球性的！”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毁灭性的一幕真正在眼前上演时，一种刻骨的寒意还是瞬间冻结了所有人的血液。那不是遥远的警报，而是正在发生的、席卷全球的清洗！
“寻找掩体！快！”山魈声嘶力竭地大吼，打破了瞬间的凝固。
队伍疯狂地冲向不远处一片相对坚固的、由旧时代建筑残骸形成的碎石堆。他们刚躲藏好，第一波冲击就到了。
并非直接的爆炸，而是一种能量上的海啸。
最先抵达的是一种无形的、高频的能量脉冲，如同巨大的镰刀横扫过大地。众人携带的电子设备屏幕瞬间爆出雪花，发出刺耳的噪音，博士背着的通讯器冒出一股青烟，彻底失灵。就连林薇手腕上的多功能环境监测仪，指针也疯狂地乱转起来。
紧接着，是声音。并非震耳欲聋的爆炸，而是一种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持续不断的低频轰鸣，伴随着高空物体高速坠落撕裂空气产生的、如同亿万冤魂哭嚎的尖啸。这声音无孔不入，震得人心脏发麻，头皮炸裂。
然后，是光。
一道道幽蓝或惨白的光柱，在远处的地平线上接连不断地炸亮，每一次闪烁，都意味着一个或多个装载着“神选1.0”药剂的投放舱落地、释放。光芒映亮了扭曲的云层，也将这片盐碱地照耀得忽明忽暗，如同频闪的地狱。
透过石缝，陈风看到远处一座废弃城市的轮廓在接连不断的光爆中时隐时现，仿佛正在被无形的巨兽啃噬。他甚至能看到一些较小的光点，就坠落在他们前方不过数公里的地方，激扬起冲天的尘土和碎片。
“注意防护！可能有冲击波和…药剂扩散！”林薇紧紧抱着储存箱，大声提醒，她的声音在巨大的环境噪音中显得微弱。
话音未落，一股混合着尘土、灰烬和某种刺鼻化学气味的狂风便席卷而来，吹得人睁不开眼，呼吸困难。风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些极其细微的、闪烁着微光的结晶颗粒——那是高度浓缩后气化扩散的“神选1.0”药剂！
“闭眼！掩住口鼻！”陈风一把将林薇拉到自己身后，用身体和旁边一块倾斜的水泥板为她构筑了一个相对安全的三角区。他自己则迅速扯下一块布料，沾湿了水壶里所剩不多的净水，紧紧捂住口鼻。其他人也纷纷效仿。
药剂颗粒如同死亡的尘埃，簌簌落下，打在岩石和他们的防护服上，发出细微的声响。空气中那股甜腻的气味变得更加浓郁，几乎令人作呕。
这仅仅是开始。
随着更多投放舱的坠落，更近距离的爆炸冲击波如同重锤，一波接一波地传来，震得他们藏身的碎石堆簌簌作响，仿佛随时会坍塌。大地在轻微但持续地颤抖。
而在这一切混乱的声响中，开始夹杂进一些……人类的声音。
远远近近，传来了凄厉至极的惨叫、疯狂的咆哮、以及意义不明的嘶吼。那不再是面对自然灾害的恐惧，而是生命在被迫发生扭曲、撕裂时发出的、最原始最痛苦的哀鸣。有一些声音充满了暴戾和攻击性，有一些则迅速衰弱下去，归于死寂。
陈风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仿佛能透过这些声音，看到无数陌生的面孔在药剂的作用下痛苦挣扎，看到身体异变、晶体生长，看到理智被摧毁，只剩下野兽般的本能或彻底的死亡。这就是拜耳承诺的“进化”？这就是梵恩想要的“纯净”？
这是一场针对整个星球的、系统性的屠杀和改造！
林薇在他身后，身体也在微微发抖。她作为研究者，比任何人都清楚“神选1.0”的霸道原理，但理论数据与亲耳听闻、亲身感受这场人间炼狱，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她的脸色惨白如纸，眼中充满了愤怒、悲伤，以及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的“共生之种”才刚刚看到一丝曙光，而拜耳，已经用最粗暴的方式，将灾难倾泻到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这场恐怖的“雨”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才逐渐稀疏下来。天空中的光点不再密集，但那持续的低频轰鸣和远方零星的光爆，依旧提醒着人们，清洗仍在继续。
当周围暂时恢复了相对（仅仅是相对）的平静，只剩下风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疯狂嘶吼时，小队成员才如同虚脱般，缓缓从掩体后探出身。
原本就荒芜的盐碱地，此刻覆盖上了一层灰白色的薄尘，其中夹杂着闪烁的药剂结晶。空气污浊不堪，能见度很低。放眼望去，世界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死亡的纱幔。
“检查装备，清点人数。”山魈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土，眼神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凝重。
万幸，没有人直接接触药剂或被冲击波重伤，但电子设备几乎全军覆没，博士正在试图抢救核心数据存储单元。
陈风松开捂着口鼻的湿布，深深吸了一口依旧带着刺鼻气味的空气，他的目光投向南方，那片他们需要前往的土地。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可能已经被“神选之雨”污染。前方的路途，将不仅仅要面对变异生物和拜耳的追兵，还要面对无数因药剂而变得疯狂、危险的新生“物种”——那些曾经的同类。
火种，必须在更加汹涌的毁灭洪流中，寻找存续的缝隙。
雨已落下，文明在哭泣。而他们的旅程，在血色与幽蓝的微光中，被迫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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