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那……那个地方，有爸爸吗？”
安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个问题，让拖拉机巨大的轰鸣声，都仿佛在瞬间安静了下来。
何晓蔓看着儿子那双既期盼又害怕的眼睛，心中一软。
她知道，无论她给他们多少爱，父亲的角色，在孩子们的心中，都是无法替代的。
她迎着风，用力地点了点头，给了他一个无比肯定的回答。
“有！当然有！我们这次去，就是去找爸爸！以后，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
安安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那束光，驱散了他眼底所有的阴霾，亮得惊人。
……
拖拉机的速度，比牛车快了不止十倍。
不到一个钟头的功夫，远方，就出现了一排排青砖灰瓦的建筑轮廓。
红星县城，到了。
拖拉机师傅是个热心肠，怕她们走冤枉路，特意多开了一段，把她们放在了县城最繁华的主街入口。
“妹子，就到这儿了。前面就是主街，供销社、火车站，都在那条街上。”汉子熄了火，指着前面说道。
“谢谢您了，师傅！”何晓蔓抱着孩子跳下车，真心实意地道谢。
“客气啥。”汉子憨厚地笑了笑，又忍不住多嘱咐了一句，“你一个女人家，带两个孩子不容易。这城里人多眼杂，你可得看好孩子，也看好自己的钱袋子。”
“哎，我记住了。”
告别了热心的拖拉机师傅，何晓蔓一手牵着一个娃，站在了县城的入口。
看着眼前这熙熙攘攘的人群，听着耳边传来的、各种她听不懂的叫卖声和自行车铃铛声，再闻着空气中那股混合着煤烟味和食物香气的独特味道……
何晓蔓知道，她的新生活，从这一刻起，才算是真正地开始了。
两个孩子更是被眼前这热闹的景象给惊呆了。
他们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这么多新奇的东西！
他们的眼睛都不够用了，小脑袋像拨浪鼓一样，转来转去，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妈妈，那是什么？会自己跑！”宁宁指着一辆飞驰而过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惊讶地叫道。
“妈妈，那个房子好高啊！有两层！”安安也指着不远处的邮局大楼，满脸的震撼。
何晓蔓看着他们这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她没有急着去火车站买票，也没有急着去找招待所。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两个孩子，昂首挺胸地，直奔街上那栋看起来最气派、门口还挂着“为人民服务”牌匾的两层小楼——
红星县最大的国营饭店！
民以食为天。
没有什么，比一顿丰盛的大餐，更能洗去过去的尘埃，更能开启崭新的未来了。
她要用一顿充满仪式感的“接风宴”，来告诉她的孩子们，也告诉她自己——
从今天起，苦日子，到头了！
国营饭店里，人声鼎沸。
现在正是饭点，大堂里十几张桌子，坐得满满当当。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饭菜香味。
何晓蔓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毕竟，饭店里人来人往，谁也不会特别关注一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农村妇女。
她找了一个靠窗的空桌子坐下，让两个孩子乖乖坐好。
一个穿着白衬衫、胸前还别着“为人民服务”徽章的年轻女服务员，端着搪瓷缸子，一脸不耐烦地走了过来。
“吃点啥？”她把菜单往桌子上一拍，语气生硬，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这个年代的国营饭店服务员，那可是“铁饭碗”，一个个都牛气得很。
尤其是对待何晓蔓这种，一看就是从乡下来的“穷亲戚”。
何晓蔓没有在意她的态度。
她拿起那张油腻腻的菜单，仔细地看了起来。
菜单很简单，就几样菜。
红烧肉，三块钱一盘，要半斤肉票。
清炒白菜，五毛钱一盘。
番茄鸡蛋汤，八毛钱一碗。
……
价格不菲。
要是换了以前的何晓蔓，别说点了，光是看看这价格，就得吓得赶紧跑出去。
但现在的她，有的是底气。
她将菜单放下，对着那个还在用眼角瞟她的服务员，干脆利落地说道：
“同志，点菜。”
“一个红烧肉。”
“一个醋溜白菜。”
“一个番茄鸡蛋汤。”
“再来一个……葱爆羊肉。”
“主食，三碗大米饭。”
她一口气，点了三菜一汤，两个扎扎实实的硬菜！
而且，其中一个，还是菜单上最贵的、需要额外收羊肉票的葱爆羊肉！
那名年轻的女服务员，被她这番操作，直接给整蒙了。
她抬起头，第一次正眼打量起眼前这个女人。
穿着时髦的的确良衬衫，皮肤白得不像乡下人，说话条理清晰，不卑不亢。
最重要的是，她点菜时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根本就不像是在花钱，倒像是在念报纸。
这……这真是从乡下来的？
“同……同志，”服务员的语气，不自觉地就软了下来，甚至还带上了一丝结巴，“您……您点的这些菜，可……可不便宜，还要不少票呢。您……您看……”
她这是在委婉地提醒何晓蔓，别打肿脸充胖子，待会儿付不起钱，那可就丢大人了。
何晓蔓笑了。
她没有多说，只是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了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包。
她将小包打开，从里面，抽出了一张崭新的、十元面值的“大团结”，和一沓厚厚的、各式各样的票据。
她将钱和票，往桌子上一拍。
“够吗？”
那云淡风轻的两个字，配合着那沓厚实的票据，带来的视觉冲击力，是颠覆性的！
服务员的眼睛，瞬间就直了！
我的乖乖！
这哪里是什么乡下来的穷亲戚！
这分明就是城里来的、深藏不露的“大款”啊！
“够！够！太够了！”服务员的态度，瞬间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
她脸上的不耐烦和鄙夷，瞬间被一种热情到近乎谄媚的笑容所取代。
她手脚麻利地收起钱和票，还特意拿了块抹布，把桌子又仔细地擦了一遍。
“同志，您稍等！我这就让后厨给您先做！保证给您做得又快又好！”
说完，她端着盘子，一路小跑地就往后厨去了，那背影，都透着一股子欢快。
何晓蔓看着她这副前倨后恭的模样，心中一阵好笑。
果然，无论在哪个时代，钱，都是最好的通行证。
没过多久，饭菜就流水般地端了上来。
先是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番茄鸡蛋汤。
然后是酸爽开胃的醋溜白菜，和香气扑鼻的葱爆羊肉。
最后，是那道压轴的硬菜——
红烧肉！
一大盘，分量十足！
每一块肉，都切得方方正正，被酱汁熬煮得色泽红亮，肥肉部分晶莹剔透，瘦肉部分酱香浓郁。
那股混合着肉香、酱香、和一丝丝焦糖香的霸道气味，瞬间就俘获了在场所有人的嗅觉！
当这盘香气四溢的红烧肉端上桌时，不仅是何晓蔓的两个孩子，就连邻桌的几个食客，都忍不住，齐刷刷地咽了口口水。
安安和宁宁，更是眼睛都看直了。
他们的小嘴，微微张着，喉咙里发出“咕咚”的声响，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何晓蔓看着他们这副小馋猫的模样，心中充满了满足感。
她拿起筷子，夹起了第一块、最大最亮的红烧肉，在两个儿子期待的目光中，稳稳地，放进了安安的碗里。
她看着大儿子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用一种无比温柔的声音，缓缓地说道：
“吃吧，儿子。”
“这是，我们新生活的第一顿饭。”
安安看着碗里那块颤颤巍巍、散发着诱人光泽的红烧肉，又看了看妈妈温柔的笑脸，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没有立刻动筷子，而是拿起自己的小勺子，笨拙地，从自己的碗里，舀了一勺最鲜美的番茄蛋花汤，小心翼翼地，送到了何晓蔓的嘴边。
他用一种带着浓浓鼻音的、无比认真的语气，对何晓蔓说道：
“妈妈……你也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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