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无恙一只手攥着青玉的手腕,另一只手把青禾护在身侧,被涌流般的人潮推着往前挪。
青禾才到他的腰际,小脑袋在攒动的人影里磕磕绊绊,忽然指着前方惊呼:“青玉你快看!那布幡上还画着弓箭呢!”
青玉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一家酒肆门前新挂了青布幡,上面用朱砂画着弯弓搭箭的图样,幡角被晚风掀得猎猎作响,于是歪着脑袋猜测道:“兴许是兼职卖箭杆的?”
祝无恙听后哈哈大笑,正想调侃二人几句之时,旁边两个挑着竹筐的汉子撞了个趔趄,筐里的柳枝簌簌落了几根。
“急着投胎啊?”矮个汉子骂了句,却没真动气,弯腰捡柳枝时跟同伴念叨,“明儿上巳节,滹沱河岸边的柳得趁鲜采,去晚了只能拾别人剩下的枯枝败叶,还怎么祓禊?”
高个汉子拍着筐里的荠菜,叶子上还沾着湿泥:“我家那口子更急,天不亮就去抢河湾的好位置,说要带着娃子们临水洗晦气。对了,你家小子不是总念叨想看骑射?今年州府请的老兵据说有当年跟着狄将军打过仗的,箭法准得能射落飞鸟!”
“可不是!”矮个汉子眼里发亮,“听说还有城南绣坊的姑娘们去记筹,穿的红袄绿裙,离老远都能瞧见。去年我挤在前头看,有个老兵一箭射穿了铜钱眼,记筹的姑娘们喊得比谁都响!”
祝无恙这才恍然,低头对两个小兄弟笑道:“原来明天要过上巳节,难怪街上这么热闹。”
青玉眼睛亮了:“就是先生讲的‘曲水流觞’?公子小姐们坐在水边,酒杯漂到谁面前就得写诗?”
“不止呢。”祝无恙往街角努努嘴,那里有个老妪正守着竹篮卖香囊,蓝布面上绣着兰草纹样。
“你看那些香囊,里面装着草药,戴在身上能驱瘟。老百姓会插柳戴荠,去水边祈福;蚕农们要去蚕市,祈求桑蚕丰收;最热闹的就是骑射,照今晚这架势,我估计会比咱们老家的上元节灯市还要热闹!”
青禾拽着祝无恙的衣袖,小手指向远处的灯火:“那……我们能去看骑射吗?”
“若明日得空,便带你们去。”祝无恙笑着应允。
说话间,一阵风吹来,裹挟着酒肆的醇香、香囊的药香,还有远处孩童手里糖画的甜香。
街对面的绸缎铺正挂出新裁的春衫,水绿色的料子在灯笼下泛着柔光,几个富家小姐正隔着门帘挑选,隐约传来银铃般的笑语。
人流还在不断涌来,有扛着芦笙的乐师,有背着蚕茧的农妇,还有提着食盒往酒楼送菜的小二。
祝无恙护着青玉和青禾,慢慢往前挪,不多时,三人便已寻着香味,踱步到路边的一处粉皮摊前……
粉皮摊子的醋香混着芝麻酱的醇厚在鼻尖萦绕,青玉刚夹起一筷子透亮的粉皮,就被青禾伸手抢了半截去。
“小没良心的,刚给你买了糖人还抢我的!”
青玉作势要敲他脑袋,青禾却梗着脖子把粉皮咽下去:“那是两码事!粉皮是粉皮,糖人是糖人,大不了等我明天将糖人拉出来就趁热还你!”
祝无恙终于听不下去,将手中筷子一扔,训斥道:
“本公子还在用膳,你俩能不能别这么恶心!”
就在这时,祝无恙的耳边忽然撞进一阵越来越烈的争吵声……
起初只当是寻常市井口角,可那吵嚷里混着中气十足的粗吼,不似一般百姓的争执。
祝无恙没好气的抬眼望去,只见斜对面的酒肆门口围了圈人,攒动的人头缝隙里,能瞥见几个背微驼却依旧挺拔的身影,他们站姿如松,双手习惯性地按在腰间,似乎那里本该悬着兵刃,分明是退伍军士的模样!
“啧啧,越来越不像话了!”祝无恙眉头微蹙……
不过片刻功夫,那些穿着短打、看着已过中年的老兵竟聚了七八个,个个面色不善。
被围在中间的是两男两女,两个中年男子一位身量精悍,国字方脸,一双浓眉大眼很是神采非凡,显然是练过的样子!
而另一位则是瘦高挺拔,尤其是其双腿奇长,明明人就站在那里,却给人一种飘在那里的错觉,明显腿上功夫十分了得!
至于那两位年轻女子就更是惹眼,一身利落的骑装未换,墨发高束,其中一个柳眉倒竖,正叉着腰跟老兵们对峙,声音清亮如脆玉:
“放你们的狗屁!这马是我家祖传的,轮得到你们这群丘八胡说八道?”
另一个女子虽没作声,却稳稳站在同伴身侧,眼神温婉而又沉静地扫过众人,手里悄悄攥着缰绳。
老兵们被骂“丘八”,顿时便炸了锅!
“小娘子嘴挺利!”一个留着络腮胡的老兵往前凑了凑,“这百里挑一的好马,怎会落在你们娘们手里?不是偷的是抢的不成?”
旁边几个跟着起哄,有个猥琐的说要搜身的,也有说要拉去见官的,那两个中年男子护在女子身前,虽表情不悦,却始终按耐着性子并未出手。
祝无恙看了一阵便已得分明,这群老兵怕是仗着人多,又见对方有女眷,故意刁难。
关键是真闹起来,这些糙汉子哪里会顾及周遭的路人孩童?他实在按捺不住,对青玉青禾使了个眼色,扒开人群挤了进去。
“住手!”
祝无恙声音不高,却带着股清亮的穿透力。
众人一愣,看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只见他一身紫衣劲装,眉目间却有股沉静的锐气。
那泼辣女子见有人解围,暂歇了怒火,却仍哼了一声:“总算有个明事理的!他们说我们偷马,简直笑话!”
络腮胡老兵上下打量祝无恙:“你是谁?敢管咱爷们的事?”
“我是谁不重要。”
祝无恙笑了笑,目光扫过拴在旁边柳树上的四匹骏马,个个神骏非凡!
“果然是好马!但是!既然你们说马是你们的,总得知道些底细吧?”
祝无恙忽然转向老兵,“我听说驯马的人都知自家马儿的癖性,这四匹里,有一匹生下来就有眼疾,你们说说,是哪一匹?又是哪只眼睛?”
老兵们顿时哑了!
他们不过是见马好、人俏,起了些混账心思,哪里真知道什么眼疾?络腮胡梗着脖子瞎猜:“左边那匹!左眼!”
祝无恙没答话,忽然上前一步,抬手捂住了最右边那匹马的双眼。
几乎同时,他带来的两个手下也迅速捂住了另外两匹马的眼睛。
那匹被祝无恙捂住的马果然有些躁动,却不是因为眼疾,而是被遮了视线的本能反应,真正有眼疾的,是中间那匹白马的右眼,方才祝无恙凑近时早已瞥见它眼睑微阖,异于其他三匹。
“看来诸位是认错了。”祝无恙松开手,语气平淡,“这马若真是你们的,怎会连它哪只眼不便都不知道?”
老兵们面面相觑,刚要狡辩,人群外忽然传来差役的呼喝声。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两个差役分开人群进来,一看是这群老兵,顿时皱起眉,原是州府为明日上巳节骑射表演临时召集的,没想到竟敢闹市生事。
差役认得领头的络腮胡,也不啰嗦,直接把他铐了:“上巳节在即,也不省事!其他人都散了,再敢闹事,一并拿办!”
其余老兵见状,讪讪地骂了几句,终究不敢再留,各自散去。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喝彩,有人赞祝无恙聪明,有人骂老兵无赖。
祝无恙却心头一紧,他这一路是要赴定县上任,最忌张扬,若是被人认出官身,免不了又要应付一堆虚礼……
于是祝无恙趁众人喧闹,悄悄拉了青玉青禾,对两个手下递个眼色,转身便往客栈方向走。
被解围的四人这才回过神,那泼辣女子正要追上来道谢,却被身旁的中年男子拉住。
两个中年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赞许,这位青年年纪轻轻,遇事冷静,手段利落,绝非寻常人!
他们不动声色地跟上,脚下施展出几分追踪的门道,不远不近地缀在祝无恙身后,看着他一行人进了街口的“迎客来”客栈。
“看来得找个机会,好好谢过这位朋友。”其中一个中年人低声道,目光落在客栈门楣上,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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