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彩虹渐渐消散，夜幕如同柔软的绸缎，轻轻覆盖了林家村。繁星次第亮起，像细碎的钻石，撒在深蓝色的天幕上。林家小院里，晚饭后的气氛不同往日，少了几分闲话家常的轻松，多了几分沉静与思索。
孩子们都被打发去洗漱睡觉，连最活泼的林巧风和林敏才，也感受到空气中不同寻常的郑重，乖乖地回了屋。院子里，只剩下林大山、林周氏，以及被林周氏抱在怀里，兀自玩着自己手指的小锦鲤。油灯的光晕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将一家三口的身影拉长，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林大山没有像往常一样，饭后叼起旱烟袋蹲在门槛上。他坐在小凳上，腰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沉默了许久，目光从妻子温柔而略带担忧的脸上，移到女儿那纯净无邪、对即将发生的决定一无所知的小脸上。
终于，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夏夜草木的微凉，也带着一家之主沉甸甸的责任。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坚定，仿佛每一个字都经过了千锤百炼。
“孩儿他娘，”他看着林周氏，“我决定了。等老二把镇上的铺面看好，初步安定下来，咱们家，就搬去镇上。”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又一块石子，在林周氏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虽然之前家庭会议上已有提及向镇上发展，但她以为那只是老二生意上的拓展，从未想过会是举家搬迁。她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愕与不解：“他爹？搬……搬去镇上？这……这祖祖辈辈都在村里，这房子、这地、还有……这怎么能行？”
林大山似乎早已预料到妻子的反应。他没有急于解释，而是将目光投向深邃的夜空，缓缓道：“我知道，故土难离。这房子的一砖一瓦，这田里的一秧一苗，都有咱爹娘，咱祖辈的心血。我何尝舍得？”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深深的眷恋，但随即，那份眷恋被更强大的决心所取代：“可是，孩儿他娘，咱们得往前看，为了孩子们，更为了锦鲤。”
“为了锦鲤？”林周氏抱紧了怀中的女儿，似乎想从这小小的温暖身躯里汲取力量，也似乎是想将她护得更紧。
“对，为了锦鲤。”林大山转回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妻子，“你还记得满月宴那天吗？钱不多为何敢嚣张？族老们为何看似公允却实则施压？村里那些长舌妇为何敢说三道四？”
他自问自答，语气沉痛：“因为咱们林家，在村里，还不够强！因为咱们锦鲤的‘福气’，在他们眼里，是可以算计、可以抢夺、甚至可以玷污的东西！他们觉得，咱们护不住！”
这话像一把锤子，重重敲在林周氏的心上。那日的委屈、愤怒、无助再次涌上心头。
“留在村里，”林大山继续分析，思路清晰得不像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庄稼汉，“锦鲤会一天天长大。她的不同寻常，只会越来越明显。今天可能是枯木逢春，明天可能是预言天气，后天呢？现在村里人只是嚼舌根，嫉妒，将来呢？若是引来更贪婪、更有权势的人窥探，咱们拿什么护住她？就凭我这几亩地，凭老大老二的力气和机灵，还是凭老三的拳头？”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不够，远远不够。在村子里，咱们的眼界只有井口那么大，能依仗的，只有宗族那点有时并不牢靠的情分。一旦有更大的风雨，咱们这个家，就像狂风里的草屋，说塌就塌！”
林周氏听着丈夫的话，脸色渐渐发白。她不是不懂这些道理，只是身为母亲，她首先想到的是安稳，是避免变动带来的风险。
“可是……镇上人生地不熟，咱们无根无基，岂不是更难？”她担忧地问。
“难，肯定是难的。”林大山毫不避讳，“但镇上，有机会！有老二做生意翻身的机会，有老四读书科考的机会，有老三或许能谋个正经差事的机会！更重要的是，镇上规矩大，王法在！不像村里，很多时候是族规、是人情大过天。在镇上，只要咱们守法经营，努力挣钱，就能一点点立住脚，就能给锦鲤一个更安全、更少流言蜚语的环境。”
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一种林周氏很少见到的、名为“野心”或“格局”的光芒：“苏先生留下的银钱，是契机，也是警示。他那样的人物，为何会对咱们家另眼相看？仅仅是因为锦鲤可爱吗？我看未必。他或许看到了更多。这钱，是助力，也是责任。咱们不能只守着这点钱在村里当个土财主，那样才是真正的怀璧其罪！咱们得用这钱，给孩子们搏一个更好的前程，给锦鲤撑起一把更大的保护伞！”
这时，原本安静玩手指的小锦鲤，忽然抬起头，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父亲。她似乎听不懂那些复杂的话语，却能感受到父亲话语里那股坚定的、想要保护她的强大意志。她咧开没牙的小嘴，“咯咯”地笑了起来，小手朝着父亲的方向挥舞。
女儿的笑容，像一道光，瞬间驱散了林周氏心中最后的犹豫和阴霾。是啊，还有什么比女儿的安全和未来更重要呢？故土难离，可若故土已成了束缚甚至潜在的威胁，那么离开，就是为了更好的守护。
她看着丈夫因为操劳和决心而显得格外刚毅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热流。这个男人，平时话不多，却把全家，尤其是女儿的未来，想了那么远，那么深。他所做的决定，或许大胆，却充满了智慧和担当。
“他爹，”林周氏的声音不再颤抖，变得柔和而坚定，“你说得对。是我想岔了，只图眼前的安稳。你是当家的，你看得远。为了孩子们，尤其是为了锦鲤，咱们是该走出去。你去哪儿，我和孩子们就跟到哪儿。这个家，有你撑着，我放心。”
得到妻子的理解和支持，林大山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下来，眼中流露出感动。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妻子因为常年劳作而有些粗糙的手，又用另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女儿柔嫩的小脸蛋。
“你放心，”他承诺道，声音低沉而有力，“搬去镇上，不是一步登天。咱们一步步来。先让老二去打好前站，找好合适的住处，最好是前面能当铺面，后面能住人的那种。地，咱先不卖，租给信得过的人种，或者让老大时不时回来照看，那是咱们的根，万一……万一镇上待不下去，还有个退路。村里的老宅，也留着，时常回来看看。”
他的规划细致而稳妥，显见并非一时冲动，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等咱们在镇上站稳了脚跟，锦鲤也能在更好的环境里长大。让她识字，明理，将来……或许能配得上更好的人家。”林大山说着，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嗯。”林周氏重重点头，将脸轻轻贴在女儿的小脸上，“咱们锦鲤，值得最好的。”
夫妻二人就这样，在星空下，就关系家族未来的重大决定，达成了一致。这个决定，充满了未知的挑战，却也孕育着无限的希望。
夜更深了，林周氏抱着已经熟睡的锦鲤回屋安置。林大山却依旧坐在院子里，没有动。他需要独自消化这个决定带来的重量，也需要为接下来的每一步，做更详细的筹谋。
他望着村中零星灯火，望着那片他耕种了半辈子的土地，心中虽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从今天起，他林大山的人生目标，不再仅仅是守成，而是开拓。他要为他的儿女们，特别是那个带着祥瑞降临的小女儿，闯出一片更广阔、更安全的天地。
这个决定，如同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为林家指明了前进的方向。林家的命运之轮，也因此开始加速转动，驶向一个充满挑战与机遇的未知未来。
而这一切，都源于一位父亲，那份深沉如山、细腻如水的爱，与超越寻常农户的远见卓识。
（第三十七章 林父的决定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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