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五十二章：
古老橄榄树的阴影下，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林间夜露的湿冷，沉甸甸地压在相拥姐弟的肩头。短暂的、近乎崩溃的情感宣泄之后，是更刺骨的现实与亟待规划的复仇。他们退到巨石环抱的更深处，借着月光与阴影的掩护，如同两只在猎杀前互相舔舐伤口、确认战术的幼兽。
厄勒克特拉首先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依旧带着哭泣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冷静，仿佛十年幽禁的苦难已将她的神经锤炼成了冰冷的铁丝。“不能硬闯，俄瑞斯。宫墙之内，如今尽是她的眼线与‘毒蛇’。埃癸斯托斯掌控着大部分卫队，他们手上都沾着忠于父亲的人的血，绝不会对我们手软。”
俄瑞斯忒斯点了点头，他握着短剑的手稳定如磐石，目光灼灼：“我知道。我们需要机会，一个她能离开宫墙庇护，或者宫中守卫出现缝隙的机会。” 他脑海中迅速闪过荒岛上与海浪、与生存搏杀的场景，那需要的是耐心、时机，以及精准的一击。
“祭祀。”厄勒克特拉吐出两个字，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她虽弑夫，却比任何人都在意‘正统’与‘神意’的表象。下个月望日，是向家族守护神献祭的重要日子。按照传统，王室成员需亲自主持，在宫外的家族圣坛进行。那是她少数会离开宫殿核心区域，且护卫相对……可预测的时刻。”
“家族圣坛……”俄瑞斯忒斯低声重复，脑中飞快地勾勒着迈锡尼城外的地形图，那是他幼时模糊的记忆与近期暗中观察的结合，“在城西山麓，靠近‘泪泉’的地方，路径狭窄，林密。”
“对。”厄勒克特拉肯定道，“那是唯一的机会。但即便如此，随行的护卫也绝不会少。我们需要帮手，需要武器，需要……一个能让她措手不及的时机。” 她的目光落在俄瑞斯忒斯那柄青铜短剑上，摇了摇头，“这个，不够。”
俄瑞斯忒斯沉默。他只有一个人，一把剑。面对的是掌控一国、戒备森严的母亲和她的情夫。
“宫内……还有忠于父亲的人吗？”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厄勒克特拉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或许有，但经过上次清洗，剩下的要么噤若寒蝉，要么隐藏极深，我无法确认，更不敢联系。莉迪亚……那个曾帮我传递消息的侍女，已被我设法调离，生死未卜。”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但我们并非全无依仗。”
她抬起头，望向南方那片被夜色笼罩的、更遥远的山峦轮廓：“德尔斐……阿波罗的神谕所。俄瑞斯，你需要去那里。”
俄瑞斯忒斯猛地一震！德尔斐！那个传说中能传达神王宙斯和光明之神阿波罗意志的圣地！它的谕令，能决定城邦的兴衰，英雄的生死！
“神谕？”他声音干涩。
“对。”厄勒克特拉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入他的皮肉，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狂热，“去问询阿波罗！问询我们，阿伽门农的子女，该如何对待弑父娶母（她痛苦地闭上眼，又猛地睁开）、篡夺王位的凶手！我们需要神只的认可，俄瑞斯！需要那道谕令，作为我们举起武器的‘正义’之名！它不仅能坚定我们的信念，更能……或许能动摇宫中一些尚且敬畏神灵的人心！”
这无疑是一条险路。德尔斐远在千里之外，路途艰险，且神谕向来模棱两可，充满隐喻，一个解读不当，或许会带来更大的灾难。但厄勒克特拉说得对，他们需要这面旗帜，需要这来自奥林匹斯山的、斩断伦理枷锁的利刃！
俄瑞斯忒斯看着姐姐眼中那燃烧着的、混合着仇恨与期盼的火焰，重重点头：“我去。”
没有犹豫，没有退缩。复仇的道路已然选定，无论前方是荆棘还是深渊，他都必须走下去。
“小心埃癸斯托斯的耳目，”厄勒克特拉叮嘱道，从怀中摸索出一小块用油布包裹、带着她体温的硬面饼和几枚银币，塞到弟弟手中，“这些你拿着。沿着西海岸的小路走，避开主要城邦……一定要活着抵达德尔斐，带回神谕！”
俄瑞斯忒斯接过那微不足道却重若千钧的干粮和银币，小心收起。他再次深深看了姐姐一眼，仿佛要将她此刻苍白而决绝的容颜刻入灵魂深处。
“等我回来。”他最后说道，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
然后，他不再停留，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浓密的林影之中，向着南方，向着那传说中能断人生死、定国兴亡的神谕之地，疾行而去。
厄勒克特拉独自留在空地上，靠着冰冷的橄榄树干，望着弟弟消失的方向，久久不动。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而孤独。她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道已然凝血的剑痕，那下面，涌动着的是噬亲的仇恨，以及对那道即将到来的、冰冷神谕的，既期盼又恐惧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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