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下名字的指尖还残留着笔墨的微湿，那几页合同攥在手里，沉甸甸的，像是握住了一块命运的分水岭。陈帆跟着林导走出偏殿，穿过依旧有些杂乱的后院，走向庙宇另一侧一处相对安静的回廊。夕阳的余晖透过古老的雕花窗棂，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香火将尽的灰烬味和草木的清新气息。
“黄老师人很好，就是眼光毒，你放松点，正常交流就行。”林导低声叮嘱着，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点。陈帆默默点头，喉咙却有些发紧。黄垒，那个在镜头前谈笑风生、洞悉一切的“神算子”，私下里会是什么样子？他会问什么？自己又该如何回答？他感觉自己像个即将被老师单独谈话的小学生，心里七上八下。
回廊尽头，一间小小的、原本可能是僧侣茶室的房间门虚掩着。林导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黄垒温和而清晰的声音：“请进。”
推门而入，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一张矮几，几个蒲团，黄垒正坐在其中一个蒲团上，慢条斯理地冲泡着功夫茶。茶香袅袅，瞬间驱散了陈帆带来的部分紧张感。他换下录制时的服装，穿着一件舒适的亚麻衬衫，神态闲适，与之前在录制现场那个目光锐利的“神算子”判若两人，但那份沉静的气场却丝毫未减。
“黄老师，陈帆来了。”林导恭敬地说。
“好，辛苦了小林，你去忙吧，我和小陈聊聊。”黄垒抬起头，目光落在陈帆身上，笑了笑，指了指对面的蒲团，“坐，别拘束。刚泡好的单丛，尝尝。”
“谢谢黄老师。”陈帆依言坐下，身体有些僵硬，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
林导悄悄退了出去，带上了房门。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茶壶里水沸的轻微咕嘟声。
黄垒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熟练地完成烫杯、高冲、低斟等一系列动作，然后将一小杯橙黄透亮的茶汤推到陈帆面前。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韵律。
“尝尝，本地的凤凰单丛，味道还不错。”黄垒自己也端起一杯，轻轻嗅了嗅茶香。
陈帆赶紧双手捧起那小小的茶杯，学着他的样子喝了一小口。茶汤入口微苦，随即一股浓郁的花果香气在口腔中炸开，回甘迅猛而持久。他不懂茶，但这滋味确实让他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不少。
“怎么样？”黄垒问。
“很香，有点苦，但后面很甜。”陈帆老实回答。
黄垒笑了：“像不像你今天的经历？”
陈帆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之前的茫然无措是苦，突如其来的爆红和签约是那爆炸般的香气，而未来……那回甘之后，又会是什么？他品味着这句话里的深意，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黄垒也没有期待他回答，自顾自地又斟了一轮茶，语气随意地问道：“合同签了？”
“嗯，刚签。”陈帆点头。
“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像做梦一样？”黄垒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他的脸，却仿佛能穿透表象，看到他内心的波澜。
陈帆深吸一口气，决定坦诚相告：“是，黄老师。感觉很……不真实。我就是个普通上班族，从来没想过会遇到这种事。”
“普通？”黄垒轻轻摇头，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变得专注起来，“小陈，你知道吗？在这个圈子里，或者说在任何行业，‘普通’往往意味着缺乏记忆点。而你今天做的这件事，一点也不普通。它超出了绝大多数人，包括我们这些见惯了各种场面的圈内人的认知范畴。”
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夸张，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这反而让陈帆感到一股更大的压力。
“我知道，很多人，包括网上，可能会觉得这是剧本，是炒作。”黄垒继续说，“但我相信我的眼睛。你当时的反应，那种从内而外的茫然和……怎么说，一种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震惊，是演不出来的。所以，我更好奇的是，你自己怎么看待这件事？你觉得，那十八个圣杯，是什么？”
终于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陈帆的心提了起来。他该怎么回答？说自己也不知道？说可能就是走了狗屎运？这听起来毫无说服力，甚至有些可笑。
他沉默了几秒，整理着纷乱的思绪，最终抬起头，迎上黄垒探究的目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诚恳而不浮夸：“黄老师，说实话，我不知道。我当时脑子里很乱，就是被推上去，然后机械地重复动作。如果非要说……我只能把它归结为一种极其小概率的偶然，或者，就像很多网友说的，是‘运气’。”
他没有刻意去渲染神秘，也没有试图用科学概率去解释，只是给出了一个最接近他内心真实感受的、朴素的答案。
黄垒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看不出对这个答案是否满意。半晌，他才缓缓开口：“运气……是啊，运气是这世界上最奇妙，也最不公平的东西。它来了，你挡不住。但它能陪你走多远，却不一定。”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温和而带着提点意味：“小陈，既然签了合同，你就是我们这期节目的一份子了。这个圈子很复杂，也很简单。复杂在于人心和规则，简单在于，最终能站稳脚跟的，靠的要么是硬邦邦的实力，要么是打不破的人设，或者两者皆有。你今天的‘运气’，让你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度，这是一把打开大门的金钥匙。但这把钥匙能让你走进哪扇门，能在门里待多久，取决于钥匙本身，更取决于拿钥匙的人。”
他看着陈帆，眼神深邃：“接下来几天，放轻松，就当是一次新奇的人生体验。多听，多看，多学。跟宏磊他们互动，不用怕，真诚一点就好。有时候，真实比完美更能打动人。至于其他的……”他顿了顿，“先走好眼前的这一步。”
这番话，如同醍醐灌顶，又像是一颗定心丸。没有居高临下的说教，只有基于丰富阅历的真诚告诫。陈帆忽然觉得，眼前这位前辈，或许不仅仅是一个睿智的明星，更可能成为他踏入这个陌生领域的引路人。
“我明白了，谢谢黄老师。”陈帆由衷地说道，心中的忐忑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想要努力走好“眼前这一步”的决心。
“明白就好。”黄垒笑了笑，恢复了之前闲适的神态，“喝茶。”
又坐了几分钟，喝了两杯茶，大多是黄垒在问一些他之前的普通工作，陈帆谨慎地回答着，气氛轻松了不少。直到黄垒的助理轻轻敲门，提示接下来的安排，陈帆才识趣地起身告辞。
走出茶室，陈帆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是通过了一场至关重要的面试。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节目组正在组织转场，工作人员忙碌地收拾着器材，准备前往今晚住宿和明日录制的地点。
林导正在回廊口等他，见他出来，迎上来低声道：“谈得怎么样？”
“黄老师人很好，给了我很多指点。”陈帆如实说。
“那就好！”林导明显松了口气，“走吧，车安排好了，我们先去酒店。你的行李……”
“我寄存在车站了。”陈帆说。他原本只计划待一两天。
“行，我安排人去取。”林导办事雷厉风行，“对了，待会儿在车上，可能会碰到其他老师，自然点打招呼就行。”
陈帆点点头，跟着林导穿过忙碌的人群，走向停在庙外路边的节目组车队。那是一排黑色的商务车，在夜色和临时架设的灯光下，显得低调而神秘。
林导拉开其中一辆车的车门，示意陈帆上去。陈帆道了声谢，弯腰钻了进去。
车内空间宽敞，灯光明亮。他一抬头，整个人瞬间僵在了车门口。
车厢里已经坐了一个人。
一个穿着简单白色t恤和牛仔外套，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却依然掩不住惊人美貌和独特气质的女孩。她正微微侧头看着窗外，听到动静，转过头来。
那是一双极其明亮、仿佛盛着星河的眼睛。即使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陈帆也瞬间认出了她——迪丽热芭。
她看到愣在门口的陈帆，似乎也微微愣了一下，随即，那双漂亮的眼睛弯了弯，露出一个友善的笑意，并主动往里挪了一个位置，给他让出空间。
“嗨，你好。”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带着一丝轻柔的鼻音，很好听。
陈帆的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比面对黄垒时还要紧张。他感觉自己舌头都有些打结，几乎是凭着本能挤出一个笑容，有些笨拙地回应道：“你……你好，热芭老师。”
他小心翼翼地在她让出的位置坐下，身体绷得笔直，尽量不碰到对方，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视线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能盯着前排座椅的靠背。
天啊，迪丽热芭！他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和她坐在了一辆车里！这比他掷出十八个圣杯，感觉还要魔幻！
迪丽热芭似乎看出了他的紧张，主动摘下了口罩，露出了完整的、精致得如同瓷娃娃般的脸庞。她的皮肤在车内灯光下白皙得几乎发光。
“不用叫老师，叫我热芭就行。”她笑了笑，试图缓解气氛，“你就是今天那个……掷出十八个圣杯的陈帆？”
“是……是我。”陈帆感觉脸颊有些发烫，不敢与她对视太久。
“太厉害了！”迪丽热芭的语气带着真诚的惊叹，“我们当时在后面都看傻了！黄博哥还说，你是不是会魔法？”
听到她提起录制时的趣事，陈帆的紧张感稍微缓解了一些，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没有魔法，就是……运气好。”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嘛。”迪丽热芭眨了眨眼，语气轻松，“而且我觉得你后面表现也挺淡定的，要是我，可能早就慌得不知道怎么办了。”
她的话语自然又亲切，没有丝毫明星的架子，像朋友间随意的聊天，一点点瓦解着陈帆的心理防线。
“其实……我也很慌，就是硬撑着。”陈帆老实地承认。
迪丽热芭被他的坦诚逗笑了，笑声清脆：“那你撑得挺好的！欢迎加入我们这期的‘折腾’之旅。”
这时，林导也上了车，坐在了副驾驶，车子缓缓启动。有了林导在场，加上迪丽热芭主动营造的轻松氛围，车内的尴尬渐渐消散。迪丽热芭很会聊天，问了他一些不涉及隐私的、关于潮汕风俗的问题，也分享了一些之前录制《极挑》时有趣的经历，比如孙宏磊如何“坑”队友，黄垒如何“神机妙算”。
陈帆渐渐放松下来，偶尔也能接上一两句话。他发现，褪去明星光环，迪丽热芭其实是个性格很爽朗、也很体贴的女孩。她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适，一直在不着痕迹地引导着话题，照顾着他的情绪。
车子行驶在夜色中，窗外的灯火飞速向后掠去。陈帆看着窗外陌生的街景，又偷偷瞟了一眼身旁正低头看手机、侧脸线条柔和的迪丽热芭，再想起刚才与黄垒那番深谈，以及口袋里那份沉甸甸的合同。
这一切，都清晰地告诉他，他的人生轨迹，从今天起，已经彻底改变了。他不再是那个坐在格子间里敲代码、写文档的产品经理陈帆，而是“十八圣杯”陈帆，是《极限挑战》的“特殊顾问”陈帆。
未来会怎样？他不知道。
但此刻，坐在驶向未知的车上，身边是曾经遥不可及的明星，他心中那份因失业而来的阴霾，似乎被冲淡了许多。一种混杂着忐忑、兴奋、以及一丝微弱却坚定的期待感，悄然滋生。
至少，这开局，似乎并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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