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驶入雾松岭地界时,晨雾正浓,像化不开的牛奶,将山岭裹得严严实实。车轮碾过铺满松针的山路,沙沙声被雾气吸走大半,只剩轮胎与地面摩擦的闷响。守林人老秦蹲在路边,手里捏着片沾着露水的松花,见我们来,站起身往雾里指了指:“雾灵昨夜哭了一宿,你们听,松针上的露水,都是它们的眼泪。”
我凑近一棵半枯的松树,树皮皲裂如老人的手掌,枝干上挂着的雾珠簌簌往下掉,落在手背上凉得发颤。用命数光芒探入雾中,果然听见细碎的呜咽——不是风声,是无数细小的声音在重叠:“家没了……”“砍得太急了……”“连雾都留不住了……”
老秦说,雾松岭的雾灵原是松树与晨雾共生的精魄,每棵百年以上的松树里都住着一个,它们吸雾为食,吐雾为衣,到了清晨,雾灵们会牵着雾线在林间散步,把松针上的露珠串成项链。可三年前开始有人来砍树,说是要做“雾松盆景”,砍倒的松树堆在山坳里,树里的雾灵没了依附,很快就散成了无主的白雾,被风一吹就没了影。
“最老的那棵‘雾王’也没能保住。”老秦往山岭深处走,脚步放得极轻,像怕踩碎地上的雾,“它活了五百年,雾灵有成年人那么高,能聚起整座山的雾。那天砍树的时候,雾王的枝桠断得一声脆响,整座山的雾都哭成了雨,我亲眼看见雾灵从树里飘出来,像团散了架的云,往山顶飘,飘着飘着就淡了……”
我们跟着他往山顶走,越往上雾越浓,能见度不足三尺。突然,苏棠停在一棵断树桩前,桩上的年轮清晰可见,最中心的圈里嵌着点青绿色的光。她指尖的光芒探过去,那点绿光突然散开,化作只半透明的小松鼠,拖着条雾做的尾巴,往树桩深处钻。
“是幼灵。”老秦叹了口气,“雾王的孩子,没来得及长大就没了家。它总守着树桩,以为妈妈还会回来。”
苏棠蹲下身,掌心摊开,命数光芒化作片小小的雾云,轻轻罩住树桩。青绿色的小松鼠探出头,鼻尖在雾云上蹭了蹭,突然跳进她掌心,尾巴卷成个雾团。周围的雾似乎被这动静惊动,开始缓缓流动,松针上的露水不再乱掉,顺着针叶往下淌,在地面汇成细小的水流,水流里映出无数模糊的影子——那是消散的雾灵们残留的痕迹。
“得让松树重新长起来才行。”37摸着断树桩的截面,“我带了雾松的种子,混了灵土,说不定能催它们发芽。”
老秦眼睛亮起来:“真能行?雾灵离了松树活不了,就像鱼离了水。”
苏棠把掌心的小松鼠放回树桩,指尖的光芒渗入土壤:“试试就知道了。”她将种子埋进树桩旁的土里,又引来山涧的水,指尖在水面一点,水流便顺着土缝往种子根须里钻。“雾灵记仇,也记恩,只要松树能活,它们总会慢慢回来的。”
雾气渐渐淡了些,阳光透过雾层洒下来,在地上织出金色的网。老秦突然指着远处:“看!那是不是……”
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雾里飘着无数青绿色的光点,像撒在天上的星子,正慢慢往我们这边聚拢。最前面那团光点渐渐凝成个模糊的人形,身形佝偻,像位老人——是雾王的雾灵,它终于舍得从山顶下来了。
“它们信你了。”老秦的声音发颤,伸手接住一片飘来的雾,雾在他掌心化作颗晶莹的露珠,“等新苗长起来,雾松岭又能听见雾灵唱歌了。”
苏棠的罗盘上,青绿色的星点正变得越来越亮,光点周围缠绕着细密的雾纹,像给星子裹了层纱。她望着那些聚拢的雾灵,轻声说:“万物有灵,只要肯等,总有重逢的一天。”
船驶离雾松岭时,晨雾已散,山岭在阳光下露出新绿的轮廓。后视镜里,老秦正背着种子往山坳走,他的身后,无数青绿色的雾点跟着飘动,像一群送别的萤火虫。
苏棠的罗盘在驶出雾松岭时突然发烫,指针不再指向常规的方位,反而剧烈地跳动着,针尖在盘面上画出细碎的火星,最终定格在西北方向。那处的星点原本黯淡如蒙尘的玉,此刻却透出灼目的光,像颗被点燃的火种。
“是‘归墟’的方向。”37指尖抚过罗盘边缘的刻痕,那些古老的符文正顺着他的触碰亮起,“传说那里沉睡着能‘映照过往’的水镜,之前总以为是虚言,看来是真的。”
车窗外的风突然转了向,卷着几片枯叶撞在玻璃上,发出沙沙的轻响。苏棠抬头望向天际,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聚起铅灰色的云,云隙间漏下的光在地面织出摇晃的网,像谁在云层后搅动着光影。
“归墟的水镜会映出什么?”阿影攥紧了背包带,里面的灵土袋微微发热,那是雾松岭的雾灵们塞进来的,说“带着它,水镜能看得更真些”。
苏棠没直接回答,只是将罗盘放进贴身的囊袋,指尖残留着星点灼烧的温度。她想起老秦最后说的话——“万物的轨迹早被星子写好,只是多数人读不懂而已”,此刻倒觉得,那些跳动的星点或许不是指引,而是在说:该去见见那些被时光藏起来的故事了。
车拐过一道山梁,前方的路突然隐没在浓雾里,像被大地吞进了喉咙。罗盘的指针在囊袋里轻轻震动,发出蜂鸣般的轻响,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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