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扒皮的话语虽暂时镇住了场面,但那平静下的淡漠,却更像是一种无形的羞辱,深深刺痛了丧女的镇远侯。
他脸色铁青,浑身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化玄巅峰的气息如同压抑的火山,随时可能彻底爆发。
“前辈!”镇远侯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此子杀我爱女,血仇不共戴天!莫非长青宗要为了一个无关之人,与我镇远侯府,与这皇朝法度为难吗?!”
他抬出了皇朝法度,试图给周扒皮施加压力。同时,他暗中示意麾下客卿和私兵缓缓收缩包围圈,杀机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加浓烈。周扒皮只说要带走宋蝶,可没说要保下唐宋!只要他一带走宋蝶,他立刻就会发动雷霆一击!
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宋蝶心急如焚,正要再次向师尊求情。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却异常平稳的声音,如同润物无声的细雨,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瞬间冲淡了那浓得化不开的杀伐之气。
“哦?皇朝法度?那不知纵容亲女,虐杀无辜,视人命如草芥,又该当何罪?”
随着话音,一道略显佝偻、却仿佛蕴含着无尽生机与威严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锦绣阁残破的废墟之上,正是玄木长老!
他依旧是那副风烛残年的模样,脸色甚至比平日更显苍白几分,但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此刻却锐利如鹰隼,平静地扫过满地狼藉和血迹,最后落在了被重重围困、气息萎靡的唐宋身上。
看到唐宋浑身浴血、伤势不轻的样子,玄木长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痛与怒火,但当他看向镇远侯时,目光已恢复了古井无波。
“玄木长老!”刘枫和几位药王谷弟子惊喜出声。
镇远侯瞳孔骤然收缩!药王谷的玄木长老!他竟然亲自来了?!难道也是为了这个唐宋?!
“玄木长老,此子在我侯府行凶,杀戮无数,更是残忍杀害小女,证据确凿!你药王谷莫非也要包庇此等凶徒?!”镇远侯强压下心中的惊骇,厉声质问。
玄木长老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踱步,走到唐宋身边,无视周围无数刀剑弓弩,取出一枚散发着沁人药香的灵丹,塞入唐宋口中,助他化开药力。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周围那滔天的杀意与重重包围根本不存在。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抬起头,看向脸色铁青的镇远侯,语气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探讨学问般的温和:
“侯爷,老夫这弟子,性子是急了些,下手也重了些。这一点,老夫回去自会好生管教。”
他话锋微微一顿,周遭的空气却仿佛因他这句话骤然变得沉重起来!
“但是,”玄木长老的目光变得如同万古寒潭,深不见底,“他为何杀人,杀的又是何人,因何而起……侯爷,你,心知肚明。”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那不肖徒孙阿土,虽出身微贱,亦是活生生一条人命。他勤恳做事,何错之有?竟被你女纵仆活活打死,尸弃乱葬岗!试问,若今日死的不是奴仆阿土,而是你侯府哪位公子小姐,侯爷……又当如何?”
镇远侯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只能强辩道:“纵然小女有错,也罪不至死!自有国法家规处置,岂容他私自杀人?!”
“国法?家规?”玄木长老轻轻摇头,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嘲讽,“当律法不公,当家规纵恶时,匹夫一怒,血溅五步,亦是……天道!”
最后“天道”二字,他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凛然之意!
他不再看镇远侯,转而将目光投向半空中的周扒皮,微微颔首:“周道友,你觉得呢?”
随即,他重新看向镇远侯,那佝偻的身躯仿佛在这一刻挺直了些许,一股属于丹道宗师、属于药王谷长老的磅礴气势,虽不凌厉,却厚重如山岳,缓缓弥漫开来。
“镇远侯,”玄木长老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之前更加令人心悸,“唐宋,是老夫的关门弟子。他今日所作所为,老夫一力承担。”
他顿了顿,看着镇远侯那因愤怒和忌惮而扭曲的脸,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周兄若不够分量保他……”
“那,再加上老夫呢?”
话音未落,他体内那延寿得来的生机与深厚的修为隐隐共鸣,虽未动手,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
不等镇远侯从这话语的冲击中回过神来,玄木长老微微抬起眼皮,那平静无波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侯府重重院落,看到那遥远的皇朝深处,他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所有人耳边:
“若是……觉得老夫还不够。”
“那再加上我整个药王谷,够不够分量?!”
轰!
此言一出,如同石破天惊!
整个侯府,霎时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玄木长老这平静话语下蕴含的决绝与霸气彻底震撼了!
为了一个弟子,他不惜以自身作保!
为了一个弟子,他不惜搬出整个药王谷!
这是何等护短!这是何等决心!这个唐宋究竟何等何能?
镇远侯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晃动了一下,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深深的恐惧。他镇远侯府固然势大,但如何能与传承万载、炼丹宗师辈出、与无数宗门皇朝有着千丝万缕联系、地位超然的药王谷抗衡?!
周扒皮看向玄木长老的眼神,也首次露出了凝重与一丝讶异。他也没想到,玄木对这臭小子的重视,竟到了如此地步!
宋蝶更是捂住了嘴,看着那挡在唐宋身前、看似虚弱却仿佛能撑起一片天的佝偻背影,眼中充满了震撼与感动。
被护在身后的唐宋,感受着玄木那并不宽阔却无比坚定的背影,听着那平静却重逾山岳的话语,鼻尖一酸,眼眶瞬间湿润。
玄木师尊如此,陆乘风如此,药王谷,长青宗。。。。。
他紧紧攥着拳头,体内那因杀戮而沸腾的血液,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滚烫的、名为“归属”与“守护”的情感。
玄木长老的出现,以及他那不容置疑的强硬态度,瞬间扭转了局面!
他不仅仅是在保唐宋,更是在向所有人宣告——我药王谷的人,不容轻辱!即便他只是一个奴仆出身的弟子!
这已不再是简单的复仇与恩怨,而是上升到了宗门颜面与意志!
镇远侯,还敢动手吗?
他不敢!
面对玄木长老那平静却仿佛蕴含着整个药王谷意志的目光,面对周扒皮那淡漠却深不可测的威压,镇远侯所有的怒火、所有的杀意,都被一股冰冷的绝望所取代。
他知道,他今日,是留不下唐宋了。
除非,他想面对药王谷和长青宗两大宗门的滔天怒火!
玄木长老那蕴含着整个药王谷意志的强硬表态,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镇远侯府表面沸腾的杀意。
纵有千般不甘,万般怨恨,镇远侯也只能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陷肉中,眼睁睁看着玄木长老带着唐宋,在周扒皮与宋蝶的陪同下,缓缓走出了一片狼藉、血流成河的侯府。
无人敢拦。
那笼罩侯府的“八门金锁阵”光幕,在玄木长老平静的目光扫过时,悄然消散。
一路无话,气氛凝重中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复杂。直到远离了锦溪城,来到一处僻静的山峦之巅,四人方才停下。
周扒皮率先开口,声音依旧淡漠:“道兄,既然贵徒已无碍,老夫便带蝶儿回宗了。” 他目光扫过唐宋,并未多言,但那份审视的意味,却让唐宋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这老家伙想干嘛?
“多谢周兄此番援手之情。”玄木长老拱手回礼,语气诚恳。
宋蝶看向唐宋,清冷的眼眸中带着一丝担忧与未尽之言,最终只是轻声道:“唐师弟,保重,我在宗门等你!” 她深知,经此一事,唐宋与镇远侯府,乃至与皇朝某些势力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师姐之恩,师弟铭记。”唐宋郑重行礼。若非宋蝶师尊及时出现,若不是宋师姐求情,他恐怕难以支撑到玄木长老赶来。
周扒皮一刻也不想再多留,袖袍一卷,便带着宋蝶化作一道青色流光,消失在天际。
山巅之上,只剩下玄木长老与唐宋师徒二人。
夕阳的余晖洒在玄木长老苍老的脸上,带着一种疲惫与释然。他看向唐宋,眼中没有责备,只有深切的关怀与一丝后怕:“孩子,受苦了。”
短短四字,却让唐宋心中积压的情绪几乎决堤。他深吸一口气,撩袍跪倒在玄木长老面前,声音哽咽:“师尊!弟子鲁莽,闯下大祸,连累师尊,连累宗门了!”
玄木长老轻轻扶起他,枯瘦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道:“祸已闯下,多说无益。我药王谷传承至今,尚不至于护不住一个弟子。只是……往后的路,你需更加谨慎,那镇远侯绝非善罢甘休之人。”
唐宋重重叩首:“弟子明白!”
他抬起头,看着玄木长老那强行动用气势而更显灰败的脸色,以及那深藏眼底的、因延寿丹药也难掩的生命流逝之感,心中一动,做出了决定。
“师尊,弟子与宋师姐此前在坠星涧,除了星辉凝露,还偶得一丝奇异生机,或对师尊身体有所裨益。”唐宋说着,伸出右手食指,指尖之上,一缕极其细微、却精纯无比、散发着盎然生机的翠绿色气流缓缓浮现。
这并非星辉凝露的力量,而是他小心翼翼地从混沌源珠中剥离出的、最纯粹的一缕木之本源生气!他刻意控制了量,使其看起来像某种天地灵物的馈赠,而非源自他自身。
玄木长老身为丹道宗师,对生机之力感应何其敏锐?在那缕翠绿气流出现的瞬间,他浑浊的双眼骤然爆发出惊人的神采!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缕气流中蕴含的生机,精纯、古老、充满造化之意,远非寻常延寿灵药可比!其层次之高,甚至让他感到一丝心悸!
“这……这是……”玄木长老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自然看出来此物不凡,神州大地从不曾听闻此种神物!
“请师尊莫要推辞,此物于弟子用处不大,但或可滋养师尊经脉,稳固生机。”唐宋眼神清澈,带着不容拒绝的恳切。他无法告知混沌源珠的秘密,只能用这种方式,回报师尊如山恩情。
玄木长老深深看了唐宋一眼,没有再多问。他能感受到弟子那份真挚的心意。他缓缓闭上眼,放松身心。
唐宋小心翼翼地将那缕木之生气,度入玄木长老的眉心。
“嗡……”
翠绿光芒微微一闪,没入玄木长老体内。霎时间,玄木长老身体微微一震,脸上那层灰败死气竟肉眼可见地淡去了几分,原本有些急促的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就连佝偻的脊背,似乎都挺直了一丝!虽然距离重返青春依旧遥远,但那不断下滑的生命力,却被这股精纯无比的生机强行稳固,甚至隐隐有了一丝微弱的回升迹象!
玄木长老缓缓睁开眼,眼中精光内蕴,感受着体内那久违的、如同枯木逢春般的舒畅感,心中震撼无以复加。他看向唐宋的目光,更加复杂,充满了感激、欣慰,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
“孩子,这份‘礼物’,太重了……”玄木长老叹息道。
“不及师尊护持之恩万一。”唐宋恳切道。
玄木长老不再多言,只是将这份情谊深深记在心里。他拍了拍唐宋的肩膀:“走吧,回宗。外界风波,自有宗门为你挡下。你当前要务,是尽快突破实力,提升丹道。”
“是,师尊。”
师徒二人,化作两道流光,向着药王谷方向而去。
……
与此同时,镇远侯府。
昔日的繁华与威严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悲戚与狼藉。玲郡主的灵堂已然设下,白幡飘荡,哭声不绝。
镇远侯独自一人,呆坐在书房暗室之中,面容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眼神空洞,充斥着血丝。丧女之痛,宗门威逼之辱,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
就在这时,一道模糊的、仿佛由阴影组成的虚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递上了一枚烙印着皇室秘纹的玉简。
镇远侯木然地接过玉简,神识沉入。
玉简中的信息极其简短,只有一句话,却带着一股冰寒刺骨的意志,瞬间将他最后一丝复仇的妄念彻底击碎:
“唐宋若死,侯府,鸡犬不留!”
落款处,是一个他绝对无法违逆的、代表皇朝最高权力的印记!
“噗——”
镇远侯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玉简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摔在地上。他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瘫软在椅子上,眼神彻底化为一片死灰。
他明白了。皇室,或者说皇室背后的某种力量,选择了保唐宋!甚至不惜以他整个侯府为代价!
为什么?那个小杂种到底凭什么?!
无尽的怨恨、不甘、恐惧交织在一起,最终却只能化为一声无力、压抑到极致的低吼,在暗室中回荡。
复仇?他不敢,至少,明面上不敢了。
但他心中的仇恨之火,并未熄灭,反而在绝望的灰烬中,沉淀得更加阴冷和扭曲。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刺破掌心,鲜血淋漓。
“唐宋……药王谷……你们等着……此事,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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