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上的盐价涨到了三块大洋一斤。
赵老三蹲在集市的角落,看着那个戴瓜皮帽的贩子把粗盐粒从麻袋里舀出来,秤杆翘得老高。“老总,真不能再便宜了。日本人查得紧,这条道上每个月都得折几个弟兄。”贩子压低声说。
“去年这时候才八毛。”赵老三摸出怀里最后的五块大洋,全是边区票,贩子不要。他只得又掏出两个银元——那是兵工厂上个月发下来的特别津贴,沈弘文坚持要给技术骨干发硬通货,说是“留住人才的本钱”。
“两块五,就这些。”赵老三把银元拍在摊上。
贩子眼睛一亮,收了钱,舀了不到一斤盐,用油纸包了递过来。临走时还凑近了说:“老总,你们八路军要是需要西药,我这儿也有路子。盘尼西林,美国货,这个数——”他伸出五根手指,“五十大洋一支。”
赵老三没吭声,揣着盐走了。回到黑石峪兵工厂的岩洞时,正好看见齐家铭和沈弘文在争吵。
“沈工,不是我不信你。”齐家铭的脸涨得通红,手里拿着一份图纸,“你这蒸汽机的气缸要用车床加工,精度要求到‘丝’。咱们全根据地,能找到的最好的车床就是那台缴获的日本旧货,用了十几年了,光轴都磨出坑了!”
沈弘文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有血丝:“齐厂长,我知道困难。但子弹复装生产线必须要有动力源。人力手摇的效率太低了,一天出不了两百发子弹,还不够一个连打一次阻击战。”
“那也不能好高骛远!咱们现在最缺的是底火!是发射药!”齐家铭把手里的本子摔在桌上,“你那个氯酸钾的配方,试验了三次,炸了两次!王铁柱的眼睛差点瞎了!”
“那是操作不规范——”
“规范?咱们这儿有哪件事是规范的?!”齐家铭的声音高起来,“沈工,我知道你是大地方来的,见过世面。但咱们这儿是敌后根据地,是黑石峪!每一滴机油、每一克火药都得拿命去换!”
岩洞里安静下来。几个正在组装迫击炮弹的工人停下手中的活,偷偷往这边看。
沈弘文张了张嘴,最终没说话。他默默收起图纸,转身走向自己的“工作台”——那是个用炮弹箱垒起来的桌子,上面摊着从天津带出来的机械手册,书页已经翻得卷了边。
赵老三叹了口气,把盐包放在灶台边。炊事班长老王正用瓦罐熬粥,里面除了小米,就只有几片野菜叶子,连油星都看不见。
“盐来了。”赵老三说。
老王接过盐,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块,用手指捻碎了撒进粥里。“再这么下去,同志们连端枪的力气都没了。”他低声说,“昨天又有三个战士夜盲症加重,晚上站岗摔沟里了。缺油水啊。”
赵老三没接话。他走到岩洞洞口,看着外面。黑石峪的山谷里,新建的工棚一座接一座,烟囱冒着烟,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看起来红火,但他知道,仓库里的铜料只够再用半个月,铁轨钢也快用完了。日本人把铁路沿线的废钢烂铁全收走了,连老乡家里的破铁锅都不放过。
这就是筱冢义男的“经济封锁”——不急于军事进攻,而是要把根据地活活困死。---
同一时间,赵守诚正在审问第三个“可疑分子”。
是个货郎,挑着担子走村串乡,卖针头线脑、胭脂水粉。被民兵扣下是因为他担子底下藏着一本《百家姓》,里面用密写药水写满了根据地的驻军位置、仓库地点。
“长官,我真不知道啊!”货郎跪在地上磕头,“这本书是我在保定地摊上买的,我就是个做小买卖的……”
赵守诚没说话,翻开《百家姓》。密写药水遇到他调制的显影剂——其实就是碘酒加淀粉——显现出蓝色的字迹。字写得很工整,标注详细到“三连驻地有迫击炮三门,弹药库在村东老槐树下第二家地窖”。
“你的上线是谁?”赵守诚问。
“什么上线?我听不懂啊长官……”
“带走。”赵守诚摆摆手,“交给李水根,他知道怎么问。”
两个保卫干事把货郎拖了出去。赵守诚揉了揉太阳穴,这已经是这个月抓到的第七个特务。筱冢义男上任后,派来的不再是笨拙的日本间谍,而是训练有素的中国人——有些是伪政府职员,有些是地痞流氓,有些甚至是混进难民里的“苦肉计”演员。
更可怕的是,这些人不直接搞破坏,而是长期潜伏,收集情报,发展内线。上周,二营的一个司务长被发现往饮马河里投慢性毒药,问出来是收了二十块大洋。
“老赵。”李水根推门进来,脸色阴沉,“又出事了。”
“说。”
“杨家庄的临时被服厂,昨晚起火。烧了三百套棉衣,还有两台缝纫机。”李水根坐下,自己倒了碗凉水,“不是意外,是纵火。看守的民兵被打晕了,用的是这个——”
他掏出一块手帕,里面包着个寸长的铁管。一头磨尖,另一头有击发装置。
“吹箭?”赵守诚拿起来看,“这么原始的东西……”
“但好用。箭头上涂了麻药,见血就倒。”李水根说,“纵火的人没留下痕迹,用火镰和火绒点的火,没用电没用洋火。”
赵守诚沉默了。这才是最麻烦的——敌人开始用最传统、最难防范的手段。你总不能禁止老乡用火镰吧?
“老李,咱们得调整策略。”他放下吹箭,“不能光抓人,得从根子上防。”
“怎么防?”
“把群众真正发动起来。”赵守诚站起来,走到墙上的地图前,“每个村、每个自然屯,都要建立联防小组。外来人员要有人担保,陌生人要报告。生产物资集中保管,日夜巡逻。”
“那得增加多少人手……”
“就用地里的农民,作坊里的工人,学校里的孩子。”赵守诚转过身,“让每个人都成为眼睛、耳朵。敌人不是会伪装吗?那咱们就让群众来识别——谁家来的亲戚不对劲,谁晚上老往外跑,谁打听不该打听的事。”
李水根若有所思:“这倒是……但工作量太大了。”
“再大也得做。”赵守诚的声音很坚定,“筱冢义男想用特务战消耗我们,那咱们就用人民战争淹没他。”---
傍晚时分,陈锐从军区开会回来。
他带回来的消息让所有人心里一沉:由于封锁,延安发来的药品和经费已经断了两个月。各根据地开始出现盐荒、药荒、布匹荒。有些边缘区的部队,已经恢复到一天只吃两顿,一顿只有三两小米的地步。
“上级要求我们,必须在一个月内打通一条新的物资通道。”陈锐在干部会上说,“要么是打破封锁线,要么是找到新的来源。”
“怎么打?”一营长苦笑,“铁路沿线鬼子加了双岗,公路上的关卡盘查严了三倍。上次运输队牺牲了八个同志,只运回来两百斤盐。”
“那就另想办法。”陈锐的目光扫过所有人,“沈工,你上次说,子弹底火的配方有眉目了?”
沈弘文站起来,有些紧张地推了推眼镜:“是。我重新计算了配比,把氯酸钾的比例降低,增加稳定剂。试验了五次,成功三次。”
“成功率多少?”
“理论上有六成。但……缺原料。氯酸钾只有不到两斤了。”
“原料我来想办法。”陈锐说,“你需要什么,列清单。西药、化工原料、金属材料,都列出来。”
沈弘文愣住了:“陈团长,这些东西现在都是有价无市……”
“有价就有市。”陈锐打断他,“日本人能封锁物资,但封锁不了人心。老赵,你那个在保定教书的老同学,还能联系上吗?”
赵守诚点头:“能。但他只是个中学教员,搞不到这些。”
“不要他搞。”陈锐说,“让他牵线,我要见保定商会的人。”
会场上安静了一瞬。
“团长,你要……和商人打交道?”有人迟疑地问。
“为什么不行?”陈锐反问,“商人图利,咱们就给他利。咱们有鬼子没有的东西——山货、药材、皮毛。这些东西在敌占区能卖高价。咱们用这些换需要的物资。”
“那不成走私了?”
“叫贸易。”陈锐纠正道,“这叫打破经济封锁的贸易战。只要不卖军火、不卖情报,一切可以用来换取根据地生存物资的交换,都是合法的战斗。”
他站起来,走到墙上的大地图前:“同志们,战争的形式在变。鬼子不跟咱们拼刺刀了,他们拼经济、拼物资、拼谁能熬得更久。那咱们就跟他拼——拼群众的智慧,拼商人的门路,拼一切能拼的东西。”
“从今天起,成立经济工作小组。我任组长,老赵任副组长。沈工,你是技术顾问,需要什么只管提。齐厂长,兵工厂的生产不能停,蒸汽机要修,子弹生产线要建。原料的事,我来解决。”
散会后,沈弘文留了下来。
“陈团长,有件事……”他欲言又止。
“说。”
“我在天津时,认识一个德国洋行的买办。他去年回了德国,但留了个中国助手在北平。”沈弘文压低声音,“这个助手,手里可能有一批……机床图纸。”
陈锐的眼睛亮了:“什么机床?”
“六角车床、铣床,还有小型冲压机的全套图纸。”沈弘文说,“都是德国淘汰下来的旧型号,但对咱们来说,是宝贝。”
“能搞到吗?”
“得去北平。而且……很危险。日本人现在对技术资料管控极严。”
陈锐沉思片刻:“你把联系方式和暗号写下来。我派人去。”
“派谁?”
“李水根。”陈锐说,“他干敌工工作多年,有经验。”
沈弘文点点头,忽然又说:“陈团长,我来根据地三个月了。有句话一直想问。”
“问。”
“咱们这么苦,这么难,为什么……”他顿了顿,“为什么大家还能坚持?我在天津时,看见很多人,稍微有点困难就放弃了。可在这里,吃不饱、穿不暖,随时可能牺牲,大家反而越干越有劲。”
陈锐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他指了指岩洞外。
天色已经暗了,但兵工厂的工棚里还亮着灯。工人们正在加班,捶打铁器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更远处,民兵训练场传来喊杀声,是夜训开始了。村口的识字班也点起了油灯,妇女们的读书声隐约传来。
“沈工,你看见的是什么?”陈锐问。
“看见……大家在干活。”
“不。”陈锐摇头,“你看见的,是希望。”
“希望?”
“对。希望不是等来的,是干出来的。”陈锐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咱们今天多造一颗子弹,明天就可能少牺牲一个战士。今天多认一个字,明天就可能多一个懂技术的工人。今天打通一条物资通道,明天就可能让一个伤员用上盘尼西林。”
“鬼子想困死我们,我们就偏要活下去。不但要活,还要活得更好,更壮。这就是希望——不是虚无缥缈的幻想,是每天都能看见、能摸到的进步。”
沈弘文沉默了。他看着陈锐,这个比他年轻十来岁的团长,脸上有风霜的痕迹,但眼睛里有光。
“我明白了。”他深吸一口气,“陈团长,蒸汽机的事,我再改方案。不用高精度气缸,咱们用笨办法——气缸做厚点,间隙留大点,效率低点没关系,先转起来再说。”
“好。”陈锐拍拍他的肩,“需要什么,尽管提。”
沈弘文离开后,陈锐独自站在岩洞口。夜色中的黑石峪,点点灯火在山谷里闪烁,像地上的星星。
突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侦察连长策马冲进山谷,连马都没勒稳就跳下来:“团长!紧急情报!”
“说。”
“我们抓到一个伪军军官,他交代……日本人从北平调来了一支特殊部队。”侦察连长的声音有些发抖,“全是日本兵,但穿便衣,说中国话,个个身手了得。领头的叫……山本特攻队。”
“任务是什么?”
“专门破坏根据地的……技术设施和指挥机关。”侦察连长咽了口唾沫,“他们的第一目标,可能就是……咱们兵工厂。”
陈锐抬起头,望向北方。
暗流已经涌来,而灯火,必须更亮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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