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的时光,在咸阳城这座巨大的、充满了权力与欲望的熔炉里,足以将一个孩童,彻底锻造成另外一副模样。
十五岁的政,身形早已抽高。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躲在母亲身后的、瘦弱的孩童。
常年不辍的剑术修行,让她拥有了一副同龄人中罕见的、匀称而又充满了爆发力的身体。
她依旧清秀,甚至因为褪去了婴儿肥,五官变得更加立体和深刻。
但那份清秀之中,却沉淀出了一种,如同冰下寒流般的、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仪。
尤其是她的那双眼睛。
那里面,再也没有了丝毫属于少年的情绪波动。
只有一片,仿佛能将人心都吸进去的、深不见底的幽暗。
当她沉默地注视着你时,你会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而是一个,已经活了千百年的、洞悉了世间所有肮脏与不堪的、古老的神只。
这七年,是她筑巢与伪装的七年。
在表面上,她依旧是那个,最完美的太子。
她对父亲庄襄王,孝顺恭谨,从不逾矩。
她对太傅吕不韦,尊敬有加,言听计从。
她对太后华阳夫人,晨昏定省,关怀备至。
她勤于学业,精通经义,却又从不结交朝臣,不干预政事,表现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淡泊姿态。
她将自己,活成了咸阳城里,一个最标准的、最没有威胁的道德楷模。
但在这副完美的面具之下,另外两件事情,也在这七年里,被她,以一种不动声色的方式,做到了极致。
第一,是她的学宫。
深夜的东宫书房,早已成了整个咸阳城,思想最前沿、也最危险的策源地。
蒙恬和王贲,这两位年仅十八九岁的少年将军,已经成了秦军中,最耀眼的新星。
他们对战争的理解,早已超越了他们的父辈。
而他们的身边,也渐渐地,聚集起了一批,同样优秀的、被他们所信赖的年轻勋贵子弟。
这些人,白天,是秦国的忠臣良将。
而到了夜晚,他们则会摘下所有的身份,来到东宫,成为太子政最忠实的学生。
他们在这里,辩论,争吵,推演。
他们在这里,将自己,彻底地,融入到了政那套冰冷的、以绝对胜利为最终目的的世界观里。
一张以政为核心的、牢不可破的、属于未来的军方势力网,已经悄然成型。
第二,则是她的影子。
赵高,这柄被她亲手磨砺了七年的、最锋利的凶器,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在府邸里,打探消息的小内侍。
他成了政的耳朵和眼睛,延伸到了咸阳城的每一个角落。
他掌管着东宫所有的暗帐,那些不为人知的、用来收买和交易的资金。
他与咸阳的市井游侠、地痞流氓,甚至是一些被排挤的、心怀怨恨的小官吏,都建立起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为政,建立起了一套,完全独立于秦国官方体系之外的、庞大的、地下的情报网络。
他就像一条最毒的、潜行于阴沟里的水蛭,悄无声息地,吸附在咸阳这座巨兽的身上,感受着它每一次微小的脉动。
政,已经完成了她所有的筑巢工作。
她拥有了思想上与她高度统一的核心团队,也拥有了能洞察一切风吹草动的情报系统。
她那张无形的大网,已经铺开。
现在,她需要一个引子。
一个,可以将所有隐藏在水面之下的矛盾,都彻底引爆的、完美的炸药。
而这份炸药,也在这七年里,被另一股势力,精心饲喂着。
这股势力,来自后宫。
来自她的母亲,赵姬。
庄襄王(子楚)在位的时间,并不长。
短短三年之后,便郁郁而终。
政,在十三岁那年,便顺理成章地,登上了王位。
但她,只是一个王。
一个,还没有亲政的、年幼的王。
帝国的权力,依旧牢牢地,掌握在两个人的手中。
一个是,以仲父之名,总揽朝政的相邦,吕不韦。
另一个,则是,以王太后之名,尊享荣耀,并开始不满足于深宫寂寞的,赵姬。
这七年,对赵姬来说,是从地狱到天堂的七年。
她从一个任人欺凌的质子之妻,一跃成为了这个帝国,最尊贵的女人。
巨大的权力,和长期的压抑之后的彻底释放,让她那颗本就有些脆弱和空虚的心,开始迅速地,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她开始追求极致的、奢华的享受。
也开始,无法忍受,那深宫之中,无边无际的……寂寞。
于是,一个男人,出现在了她的生命里。
嫪毐。
一个,由吕不韦,亲自为她挑选和引见的男人。
吕不韦的意图,很简单。
他需要一工具,去填补王太后那空虚的欲望,从而将她,牢牢地,控制在自己的手中,让她安分地,待在后宫,不要干预自己对朝政的把控。
他认为,嫪毐,这个市井出身、空有一副好皮囊和过人长处的男人,是最好不过的工具。
但他,再一次,低估了人性。
他低估了一个长期压抑的女人,在尝到权力和欲望的滋味后,所能爆发出的、疯狂的能量。
也低估了一个卑贱的男人,在被这股疯狂的能量所加持之后,所能滋生出的、无边无际的……野心。
嫪毐,很快,就不再满足于,只做王太后榻上的一个玩物。
在赵姬那毫无保留的、甚至可以说是愚蠢的宠爱之下,他被封为长信侯,拥有了自己的封地和属臣。
他开始公开地,以假父(君王的继父)自居,在朝堂内外,培植自己的势力,形成了一个,以他为核心的、新的政治集团。
他的野心,像一个被不断吹大的气球,一天比一天膨胀。
甚至,开始不满足于只做一个侯爵。
他开始,觊觎着那个,更高、更遥远、也更诱人的……王位。
而对于这一切,整个咸阳,似乎,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吕不韦,沉默着。
因为,嫪毐,是他亲手送进宫的。
这桩丑闻,是他政治生涯中,最大的一个污点。
他急于与此事撇清关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自己亲手制造出来的怪物,一步步地失控。
朝中的大臣们,沉默着。
因为,这是王室的家丑。
一边是权倾朝野的仲父,一边是尊贵无比的太后。
他们谁也不敢,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而最应该,为此感到愤怒和羞耻的、年幼的秦王政,则表现出了,最令人费解的……沉默。
她仿佛,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
她依旧,每天,按时地,去给自己的母亲请安。
她依旧,对那个在母亲身边,日益嚣张的假父嫪毐,礼遇有加。
她依旧,是那个,只知读书和孝顺的、完美的君王。
她的这份沉默,让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觉得,这位年幼的君王,要么是,真的不知道。
要么,就是,懦弱到,不敢去面对。
无论哪一种,都对他们,有利无害。
但他们,都错了。
政,不是沉默。
她只是,在冷眼旁观。
像一个最高明的、最有耐心的养蛊人。
她冷眼看着,吕不韦,如何因为自己的失误,而陷入被动与焦虑。
她冷眼看着,赵姬,如何在欲望的泥沼里,越陷越深,将自己,变成了一个天下人的笑柄。
她更冷眼看着,嫪毐,那可笑的野心,如何被权力和欲望,饲喂得,一天比一天,肥硕,狰狞。
她什么都不做。
她只是,在等待。
等待着,这只被所有人,共同饲喂出来的、最完美的蛊虫,彻底发酵、膨胀,直到,它自己,忍耐不住,想要咬破这个蛊盆的那一天。
到那时,就是她,这位一直以来,最沉默的证人,亲自出手,将所有的人,所有的罪,一网打尽的……收网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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