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离繁华喧嚣的京城街区，一路向着城西的护国寺行去。车轱辘压在青石板路上，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声响，一如沈清弦此刻的心境。
昨日宫宴之上，他与高嵩的初次正面交锋，虽看似占了上风，巧妙化解了对方的挑衅并反将一军，但其中的凶险与步步为营，只有亲身经历者方能体会。高嵩那看似浑浊实则锐利的眼神，如同毒蛇般阴冷，时刻提醒着沈清弦，这场斗争远未结束，方才刚刚拉开序幕。他靠在车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枚温润的玉玦，脑海中反复推演着接下来的布局，眉宇间凝着一层不易察觉的肃杀之气。
顾阑秋安静地坐在他身侧，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周身散发的低沉气压。她没有出言打扰，只是轻轻地将自己的手覆在他微握的拳上。温暖的触感传来，沈清弦微微一怔，侧过头，便对上她清澈眼眸中毫不掩饰的担忧与支持。他反手握住她微凉的小手，力道紧了紧，唇角勉强牵起一丝安抚的弧度，却并未完全驱散眼底的凝重。
“清弦哥哥，”顾阑秋轻声开口，声音如清泉流淌，“可是在忧心高嵩后续的报复？”
沈清弦没有否认，点了点头：“高嵩老谋深算，昨日受挫，必不会善罢甘休。京城是他的地盘，盘根错节，我们虽有所准备，但仍需万分谨慎。”他顿了顿，看向窗外逐渐清幽的景致，“今日去见慧觉方丈，一是为求心境安宁，二来，方丈乃世外高人，或能予我们些许点拨。”
顾阑秋了然地点点头。关于这位慧觉方丈，她曾听沈清弦提过只言片语，知他是一位洞察世事的得道高僧，更是少数知晓沈清弦重生秘密之人。此行，与其说是拜访，不如说是一场在风暴来临前寻求内心定力的修行。
护国寺坐落于西山脚下，古木参天，钟声悠远。与京城的浮华相比，此处自有一派超然物外的宁静。知客僧似乎早已得到吩咐，见到他们，并未多问，便恭敬地引着二人穿过几重殿宇，向后山的禅院走去。
禅院幽静，青石板路缝隙间生着嫩绿的苔藓，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气息。在一间简朴的禅房外，他们见到了正在蒲团上静坐的慧觉方丈。老者白眉长须，面容慈悲，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心静的祥和之气。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清澈深邃，仿佛能洞悉人心底最深处的波澜。
“沈施主，顾小施主，老衲恭候多时了。”慧觉方丈的声音平和而苍劲，如同这古寺的钟声。
“叨扰方丈清修了。”沈清弦执礼甚恭。顾阑秋也连忙跟着行礼。
方丈微微一笑，示意二人在对面的蒲团坐下。小沙弥奉上清茶后便悄然退下，禅房内只剩下三人，以及袅袅升起的茶香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施主眉宇间隐有戾气，可是为昨日宫中之事所扰？”慧觉方丈开门见山，目光平静地看向沈清弦。
沈清弦心中微震，暗道方丈果然慧眼如炬。他并未隐瞒，将宫宴上的交锋以及自己对高嵩后续行动的担忧简要述说了一遍。末了，他沉声道：“高嵩祸国殃民，构陷忠良，此獠不除，国无宁日，意儿一家冤屈亦难昭雪。晚辈知其险恶，必以雷霆手段应对，然有时……亦恐杀伐过重，有违天和。”这是他深藏心底的挣扎，重生归来，他携带着前世的权谋与果决，但也记得战场与朝堂的血腥，尤其是面对意儿纯净的目光时，他更希望自己手段能更“干净”些。
慧觉方丈静静听完，手持念珠，缓声道：“阿弥陀佛。施主可知，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高嵩种种恶业，自有其果，非全然系于施主一人之身。”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愈发深远，仿佛穿透了时光：“施主此行，执着于‘复仇’二字，却可能蒙蔽了双眼。老衲看来，施主此番入京，非为私仇，乃为‘证道’。”
“证道？”沈清弦与顾阑秋皆是一怔。
“正是。”方丈颔首，“证忠奸之辨，证善恶有报，证朗朗乾坤，自有公道！顾家满门忠烈，蒙受不白之冤，此乃天道之失。施主所为，乃是拨乱反正，将被颠倒的公道重新扶正。此心此志，上合天心，下顺民意，岂是区区‘复仇’二字可以囊括？”
一番话，如同暮鼓晨钟，重重敲在沈清弦的心上。他一直以来，都将为顾家平反视为对前世的弥补，对意儿的守护，以及对高嵩的复仇。却从未站在如此高的角度去审视这件事的意义。方丈的话，仿佛在他心中推开了一扇新的窗户，让更高远的光照了进来。
“若只执着于手刃仇敌，快意恩仇，则易被恨意驱使，落入下乘，甚至可能伤及无辜，偏离本心。”方丈继续点拨，声音温和却充满力量，“但若心怀‘证道’之念，目标便是昭雪沉冤，彰显公道。如此，行事自有尺度，手段自有分寸，心中自有坦荡。即便过程中需行雷霆之事，亦是斩妖除魔，护佑苍生，而非为一己私怨。这其中的差别，关乎心境，亦关乎结局。”
沈清弦陷入沉思，眸中的戾气与挣扎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然开朗的清明。是啊，他的目的，从来不仅仅是杀死高嵩那么简单。他要的是为顾家军正名，要的是意儿能够堂堂正正地立于阳光之下，要的是那段被歪曲的历史重见天日。这是正义与邪恶的较量，是公道与阴谋的对决。心怀此念，他手中的刀才会更稳，脚下的路才会更正。
顾阑秋在一旁听得心潮澎湃。她看向沈清弦，见他眉宇舒展开来，仿佛卸下了一层无形的重担，整个人都显得更加挺拔从容。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与敬佩，方丈的一席话，不仅点醒了清弦哥哥，更让她明白了他们正在做的事情，有着何等崇高的意义。
“多谢方丈点拨！”沈清弦起身，郑重地向慧觉方丈行了一礼，这一次，他的眼神无比坚定和清澈，“晚辈明白了。此后行事，必以‘证道’为纲，以昭雪公道为的，绝不敢因私愤而迷失本心。”
慧觉方丈欣慰地点点头：“善哉。施主慧根深种，一点即透。记住，心存浩然气，何惧鬼魅侵？前路虽险，然公道自在人心，施主并非独行。”
离开禅院时，夕阳的余晖为古寺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山风拂面，带来草木的清新气息。沈清弦牵着顾阑秋的手，一步步走下石阶。两人都没有说话，但空气中流动着一种静谧而强大的力量。
顾阑秋侧头看着沈清弦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释然的侧脸，轻声问：“清弦哥哥，现在感觉如何？”
沈清弦停下脚步，回望她，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澄澈与坚定：“意儿，方丈说得对。我们不是在复仇，而是在做一件正确的事，一件必须做的事。以前，我或许还带着前世的阴影和执念，但现在，我的心很定。”
他抬头望向京城的方向，目光锐利却不再充满戾气：“高嵩固然要除，但更重要的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忠良不该蒙冤，正义终将到来。这，才是我们此行的意义。”
顾阑秋用力回握他的手，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嗯！清弦哥哥，无论前路如何，意儿都和你一起，去证这个公道！”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仿佛预示着他们将并肩迎接未来的所有风浪。经此一点拨，沈清弦的心境已然不同，接下来的路，他将走得更加从容，也更加有力。而这一切，都源于护国寺中，那位世外高人的一番智慧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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