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嘶哑、扭曲、充满了难以置信与疯狂嫉恨的咆哮，打断了这短暂的温情。沈弈骞赤红着眼睛，死死瞪着何庭宇，又看看陈安初和何芝苒，最后目光落在那些明显不是他安排的、护卫在何庭宇身侧的精悍侍卫身上。
他精心布置的陷阱，他以为万无一失的掌控，怎么会变成这样？何庭宇不是应该被严密控制吗？陈安初不是应该被困在府中，插翅难飞吗？这些人是怎么进来的？他的禁军呢？他的影卫呢？！
何芝苒擦去眼泪，转过身，面向这个曾经高高在上、如今却状若癫狂的君王。她目光清澈而平静，带着一种看透本质的了然，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殿中每个人的耳中：
“太子殿下，”她依旧用了旧称，“你从一开始就错了。”
沈弈骞猛地看向她，眼中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你以为，掌控了皇宫，掌控了京城明面上的兵马，清除了异己，便掌控了一切。”何芝苒缓缓说道，语气里没有恐惧，只有陈述事实般的冷静，“但你忘了人心，忘了公道自在人心。你暴戾失德，滥杀无辜，堵塞言路，任用奸佞……这京城，这天下，并非无人看见，也并非无人敢言。”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外依稀可见的、与往日不同的肃杀景象，继续道：“你更忘了，真正的忠诚与力量，从来不是靠恐惧和屠杀能够维系和压制的。你以为除掉了明面上的对手，便高枕无忧，却不知，在你肆意妄为之时，失望与反抗的种子，早已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悄然生长，联结成网。”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殿门外，一道穿着不起眼软甲、风尘仆仆却目光锐利如鹰的身影，快步走了进来。正是胡三。
他先是向何芝苒与陈安初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随即向陈安初抱拳，声音洪亮，带着北境风沙磨砺出的粗粝与不容置疑的力度：
“陈二爷，何相，夫人。卑职胡三，奉王爷之命回京。”他目光扫过脸色惨白如鬼的沈弈骞，朗声道，“皇宫内外叛逆已基本肃清，负隅顽抗者已伏诛。城外，京畿大营原效忠先帝、被伪帝排挤的将领已反正，现会同王爷派遣回京的部分北境精锐，已控制九门及京畿要道，京城……已在掌控之中！”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彻底击碎了沈弈骞最后的妄想。
胡三再次抱拳，语气带着崇敬与期盼：“王爷与乔国公大军已平定北境之乱，正日夜兼程，凯旋回京！不日即可抵达！”
“不……不——！！！”沈弈骞发出一声野兽般的绝望嚎叫，推开元青踉跄后退，撞翻了龙椅旁的灯架，烛火倒地，瞬间点燃了帷幔，火苗“腾”地窜起，映照着他扭曲疯狂、彻底崩溃的脸孔。
殿内忠于沈弈骞的侍卫早已被胡三带来的人迅速控制。何芝苒依偎在陈安初身侧，何庭宇捋须而立，望着那窜起的火苗和癫狂的伪帝，眼中只有冰冷的厌恶与大局已定的尘埃落定。
天，终于要亮了。
火苗如同毒蛇般迅速舔舐着垂落的明黄帷幔，贪婪地蔓延开来，灼热的气浪瞬间将沈弈骞与殿中其他人隔开。浓烟开始升腾，混合着燃烧的锦缎与木料发出的噼啪声，将这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金銮殿映照得如同炼狱。
沈弈骞被火舌逼得连连后退，脚下踉跄，目光涣散，口中不住地、神经质地喃喃自语，声音却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凄厉：“不可能……怎么会这样……我才是真龙天子！朕才是皇帝！母妃……母妃……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和母妃交代……” 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深宫中，永远活在被优秀皇弟阴影笼罩下、拼命想得到生母认可的怯懦皇子，只是此刻，这份懦弱被极致的失败与恐惧放大，扭曲变形。
就在他被浓烟呛得咳嗽不止，又被逼近的火焰燎到衣袍，狼狈不堪之际，一道披头散发、穿着不合时宜的旧宫装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燃烧的屏风后扑了出来！她似乎全然不惧火焰，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抓住了沈弈骞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
是姜念钰！
她浑浊失焦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诡异的、充满扭曲母爱的光芒，死死地盯着沈弈骞，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别的影子。她咧开嘴，露出一个疯癫而慈爱的笑容，声音尖利又轻柔，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和最深情的呼唤交织在一起：
“我的儿……我的儿啊！你跑哪里去了？让娘好找！别怕，别怕这火……烧了好，烧干净了，就没人能欺负我的儿了……跟娘走，娘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哈哈哈，我的儿，我的十三……我的宁儿！”
她竟将成年的沈弈骞，认作了自己早夭的幼子！
沈弈骞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禁锢和疯言疯语吓得魂飞魄散，尤其是看到她那全然陌生、如同恶鬼般的眼神。极致的恐惧压倒了一切，他拼命挣扎，嘶声尖叫，声音变了调：“放开我！你这个疯子！放开我！！我不是你的十三！我是皇帝！朕是皇帝！！”
然而，疯癫的姜念钰力气奇大，又仿佛对这灼人的火焰有一种病态的亲近，任凭沈弈骞如何踢打挣扎，甚至用手去掰她的手指，都纹丝不动，反而将他越拽越靠近火焰的中心。火舌已经蹿上了房梁，不断有燃烧的碎屑坠落。
“走，跟娘走……”姜念钰依旧喃喃着，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诡异笑容，拖着不断惨叫挣扎的沈弈骞，一步步退向那火势最猛烈的御座之后。
殿外，何芝苒、陈安初、何庭宇等人已被胡三带来的侍卫护着退到了安全地带。他们望着殿内越来越猛的火势，听着里面传来的沈弈骞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和姜念钰那癫狂的笑语，心情复杂。
何芝苒将脸微微侧向陈安初，不忍再看。陈安初紧紧握着她的手，面色沉凝。
火光冲天，几乎映红了半个夜空。木质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突然，一声充满无尽怨恨、仿佛用尽生命最后力气发出的咆哮，穿透火焰与浓烟，清晰地传了出来，带着刻骨的诅咒：
“沈奕宸——！！！”
名字之后，是更恶毒的嘶吼：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这声嘶吼过后，殿内便只剩下木材燃烧的爆裂声，以及……隐约的、渐渐低弱下去的、分不清是谁的呜咽与怪笑。
火焰彻底吞噬了那座象征着沈弈骞短暂而罪恶的帝王生涯的宫殿，也吞噬了姜念钰对着后位的执着，以及对自己孩子的“爱护”。
胡三沉声下令：“救火！控制火势，莫要蔓延！”
侍卫们立刻行动，但谁都知道，里面的那两个人，绝无生还可能。
何庭宇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不知是叹息这二人的结局，还是叹息这笼罩京城已久的血色阴霾，终于以这样一种惨烈而讽刺的方式，开始消散。
陈安初揽着何芝苒的肩膀，低声道：“我们该去准备迎接真正的凯旋了。”
何芝苒靠在他怀中，望着那冲天的火光，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只有一种沉重的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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