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儿子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决，又看向一旁脸色苍白却眼神清正的儿媳何芝苒。太子亲自出手对付一个内宅妇人，触碰了他的底线。而何芝苒在此刻的冷静与坦诚，也赢得了他的尊重。
陈怀远心中的天平，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权衡与愤怒之后，终于开始出现了清晰的倾斜。他沉默良久，书房内只闻三人沉重的呼吸声。
最终，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中带着卸下某种重负后的决然，也带着对未来风雨的预知。他没有直接表态，但他的话却暗示了方向的转变：
“太子……确实太过火了。”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此事，需从长计议，谨慎行事。安初，你近日多留意六皇子那边的动向。苒苒，”他转头看向何芝苒，目光复杂，“你受委屈了，也……立功了。回去好生歇着，今日之事，对外不可再提一字。”
“是，父亲（儿媳明白）。”陈安初与何芝苒齐声应道。
离开书房时，陈安初紧紧握着何芝苒的手。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陈国公府这艘一直试图在风浪中保持中立的大船，已经不得不调整航向，驶向一片更加未知，却也可能是唯一生机的海域。
深夜，太子沈弈骞并未回东宫，而是换了一身不起眼的常服，只带了两个贴身侍卫，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丞相府的后门。他面色阴沉，白日里计划功亏一篑的怒火与不甘，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内心。何芝苒被陈安初救走，打乱了他所有的部署，他必须立刻稳住何相这枚关键的棋子。
何庭宇听闻太子深夜突然驾临，心中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匆忙整理衣冠，来到正厅迎接。
“老臣参见太子殿下，不知殿下深夜莅临，有何要事？”何庭宇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心中却警铃大作。
沈弈骞并未立刻让他起身，而是慢条斯理地踱步到主位坐下，端起下人奉上的热茶，轻轻吹了吹浮沫，才仿佛刚看见他还保持着行礼姿势一般，懒懒道：“何相不必多礼，坐。”
“谢殿下。”何庭宇依言在下首坐下，脊背却挺得笔直，不敢有丝毫放松。
沈弈骞放下茶盏，目光落在何庭宇身上，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孤今夜前来，是特地来谢谢何相，养了一个……好女儿啊。”
他刻意加重了“好女儿”三个字，语气里的讽刺与寒意毫不掩饰。
何庭宇心头一跳，面上却强自镇定：“殿下过誉，小女资质平庸，当不起殿下如此夸赞。” 他已知何芝苒被挟持之事，此刻太子亲至，绝非为了夸赞。
“当得起，如何当不起？”沈弈骞轻笑一声，眼神却骤然转冷，“何四小姐聪慧隐忍，身处险境尚能冷静周旋，更是……深得陈国公府上下之心，连陈安初那小子，都为了她方寸大乱。何相，你说，这不是‘养得好’，是什么？”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何庭宇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股属于储君的威压混合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沉沉地笼罩下来。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何相。”沈弈骞的声音压低，带着冰冷的威胁，“孤今日既然能请何四小姐‘做客’，他日自然也能请相府其他人‘叙旧’。令公子在翰林院的前程，还有何相您……这偌大的相府，上下百余口人的性命安危，可都系于何相您一念之间。”
何庭宇脸色瞬间惨白，手指在袖中微微颤抖。他知道，太子这是在用整个相府的命运来要挟他。
“殿下……这是何意？”他艰难地开口。
“何相是聪明人，何必装糊涂？”沈弈骞冷笑，“陈国公府的态度，近来可是暧昧得很。孤不希望看到他们倒向不该倒向的人。何四小姐既然已是陈家的媳妇，何相你……知道该怎么做。”
他微微俯身，几乎贴着何庭宇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笼络住陈家，让他们安安分分，至少，别给孤添乱。若是让孤知道他们有不臣之心，或者何相你……阳奉阴违。”
他直起身，脸上重新挂上那抹虚伪的笑意，眼神却冰冷如刀：“那就别怪孤，不讲情面。届时，通敌叛国、结党营私……随便哪个罪名，都足够让何相你……身败名裂，满门抄斩！”
“通敌叛国”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得何庭宇浑身一颤，几乎站立不稳。他知道太子绝非虚言恫吓，以太子如今的权势和狠辣，罗织罪名构陷他一个丞相，并非难事。
看着何庭宇煞白的脸色和额角渗出的冷汗，沈弈骞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他拍了拍何庭宇的肩膀，语气又变得“温和”起来：“当然，若是何相能助孤稳固朝局，他日孤登基，何相便是从龙之功的首臣，何家自当富贵绵长，权倾朝野。是福是祸，何相……可要思量清楚了。”
说完，他不再多看面无人色的何庭宇一眼，朗笑一声，转身大步离去，仿佛只是进行了一场寻常的夜间拜访。
太子走后，何庭宇如同被抽走了全身力气，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冷汗早已浸湿了内衫。他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只觉得那黑暗如同噬人的巨兽，正张大了嘴巴，要将他和整个何家吞噬。
一边是手段狠辣、随时能让他万劫不复的太子；另一边，是可能带来一线生机，却也伴随着巨大风险的六皇子，以及那个他并不十分看重、却似乎牵动着关键棋局的庶女。
他该怎么办？
脑海中回荡着太子那句“满门抄斩”的威胁，何庭宇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决绝。在家族存亡面前，个人的倾向、女儿的幸福，都显得微不足道。
他必须按照太子的意思去做，至少……在找到稳妥的退路之前，必须如此。他唤来心腹，低声吩咐了几句，目光幽深地望向陈国公府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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