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些时辰，陈国公陈怀远来到御书房恭敬肃立：“陛下。”
沈穹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落在跳跃的烛火上，声音低沉，将刚才的事说了一遍，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猜忌道：“怀远，你说……北境此事，时机如此凑巧。六皇子他……方才那番应对，是否太过……胸有成竹？你说，会不会……是他故意……”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其中的意味，陈怀远瞬间明了——皇帝在怀疑，这场突如其来的边境危机，是否是六皇子沈奕宸为了揽权、巩固地位而自导自演，或者至少是顺势利用的一出戏！
陈怀远心中巨震，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立刻躬身，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愕与笃定：“陛下！绝无可能！六殿下或许急于建功，但绝无可能行此通敌叛国、戕害百姓之事！此举风险极大，一旦败露，万劫不复！以六殿下之聪慧，断不会行此拙劣险棋。老臣以为，殿下方才所言，确是老成谋国之道，恰是因心系朝廷，方能在此慌乱时刻保持冷静啊陛下！或许，只是北狄趁我朝局未稳，蓄意挑衅？””
沈穹沉默了片刻，紧皱的眉头并未舒展，只是挥了挥手：“哼，但愿如此。只是这时机，未免太巧。你给朕盯紧些，枢密院那边，任何与北境相关的动向，尤其是经由六皇子之手的，都要留底细查。你退下吧。”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难以轻易拔除。他只是需要一个人来肯定或否定他的猜忌，而陈怀远的回答，并未能完全打消他心底的那丝疑虑。
陈怀远回到府中，已是后半夜，他却毫无睡意，立刻召来了儿子陈安初。他将书房门紧闭，压低声音，将御书房中皇帝的猜忌原原本本告知。
陈安初听完，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化为沉凝。他放下茶盏，声音平稳却带着千钧重量：“父亲，儿子知道了。”
他没有多做评论，也没有惊慌失措，只是这简短的几个字，却让陈怀远瞬间明白了儿子的立场和即将采取的行动——他知道了皇帝的猜忌，知道了六皇子面临的险境，也知道了自己该如何在暗中权衡与行事。
“此事关系陈家满门，务必谨慎。”陈怀远最后叮嘱道。
陈安初点头：“儿子晓得轻重。”
回到东厢房，何芝苒并未睡下，见他神色凝重地归来，柔声问道：“夫君，可是朝中出了大事？”
陈安初看着妻子温婉关切的脸庞，心中微暖，但那些朝堂机密他无法明言。他走到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沉默片刻，才用一种近乎耳语、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似是感慨，又似是提醒般低声道：“山雨欲来，风满朝堂。有些事，看似遥远，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苒苒，近日若无必要，尽量少出门，若与……旧友往来，也需格外留心，言语谨慎。”
他这话说得极其隐晦，但“旧友”二字，以及那“格外留心，言语谨慎”的叮嘱，让何芝苒瞬间联想到了乔熙诺。她心中一惊，隐约感觉到似乎有极大的风波即将降临，而且很可能牵扯到宸王府。
她反手轻轻握了握他的手，没有多问，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妾身明白了，夫君放心。”
次日，看似平静的京都之下，暗流汹涌。何芝苒如同往常一样，在府中处理庶务，神色恬淡。临近午时，她唤来贴身丫鬟蕊儿，递给她一张看似普通的采购单子和一包碎银。
“蕊儿，去西市‘玲珑斋’看看有没有新到的蟹粉酥，买些回来。若是没有，便去东街的‘桂香坊’看看他们家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夫人前日提过想尝尝。” 她语气寻常，仿佛只是交代一件再普通不过的采买事宜，“对了，路过‘锦绣阁’时，顺便问问前几日我看中的那匹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可还有货？若是有，便替我定下。”
蕊儿乖巧应下，接过单子和银钱，出了陈府。
她先是去了玲珑斋，果然没有蟹粉酥，便转道东街。在路过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口时，恰好与乔熙诺的贴身丫鬟锦书“偶遇”。两人似乎都急着赶路，不小心轻轻碰撞了一下。
“哎哟！”蕊儿惊呼一声，手中的采购单子和一个小巧的荷包掉在了地上。
“对不住，对不住！”锦书连忙道歉，弯腰帮她把东西捡起来，动作间，两人的手指有瞬间的接触，一张折叠看似是采购单子附页的纸条，已被敏捷地塞入了锦书袖中。
“没事没事，”蕊儿接过东西，拍了拍灰尘，脸上并无异样，“是我没看路。” 她看了看锦书提着的篮子，“锦书姐姐这是要去哪儿？”
“奉我家王妃之命，去前街的‘墨韵堂’取几方新墨。”锦书笑着回答，神态自然。
两人擦肩而过，仿佛这只是街头最寻常的一次小意外。
回到宸王府，锦书将那小纸条悄无声息地递给了正在查看北境地图的乔熙诺。乔熙诺展开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笔迹清秀却隐晦：
“风起北境，恐非天灾。帝心疑宸，木秀于林。粮草暗调，或可留意。”
没有落款，但乔熙诺一眼便认出这是何芝苒的笔迹。她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其中的警示：北境之事背后可能有人操纵；皇上已经开始怀疑沈奕宸；要注意粮草调动的异常，这可能是一个突破口，也可能是一个陷阱。
她将纸条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沈奕宸在前朝与阴谋和猜忌周旋，她也不能坐以待毙。
五日后的深夜，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如同丧钟，再次敲响了皇宫的寂静。传令兵浑身浴血，几乎是爬着将染血的军报呈到了御前。
“报——！雁回关急报！奉令外出探查敌情的一支百人精骑，在关外五十里处的落鹰涧遭遇大规模伏击……全军……全军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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