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的夜,并不比秦岭的夜温暖多少。
城中村的深夜,喧嚣退去,只剩下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和隔壁醉汉含糊不清的叫骂。
出租屋内,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
一张瘸腿的木桌上,摆着那盏昏黄的台灯。灯光下,一本封皮磨损严重的黑色笔记本摊开着,纸张泛黄,散发着一股陈旧的霉味。
旁边,放着那枚冷冰冰的黑色令牌——饕餮令。
林宇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只铅笔,眉头紧锁,眼神像是在看穿这纸背后的时空。
陈山河靠在床头,手里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老人的脸庞显得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透着精光。
“宇儿,看出什么门道了吗?”陈山河吐出一口青烟,低声问道。
林宇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笔记本上一行行如同鬼画符般的密文。那是寻龙门独有的“星斗文”,结合了天干地支、二十八星宿和八卦方位,外人看来就是一堆乱码,只有配合林家祖传的口诀和特定的“密钥”,才能解读。
这本笔记,他研究了五年。
在秦岭的日日夜夜,他解开了第一层,知道了下一枚令牌的线索在西安。但笔记的后半部分,一直像是一团迷雾,无论他怎么排列组合,读出来的都是些不知所云的句子。
直到今天。
直到遇到了顾文渊,听到了关于“鲁荒王升仙台”的考证;直到在鬼市看到了那把巴蜀柳叶剑上的图语;直到……再次触摸到这枚饕餮令上的纹路。
所有的线索,像是一颗颗散落的珍珠,在这一刻,被一根无形的线串了起来。
“师公,我想我找到‘密钥’了。”
林宇的声音有些干涩,那是极度紧张后的反应。
“什么密钥?”陈山河直起身子。
“是‘逆’。”林宇拿起铅笔,在纸上重重地写下了一个字,“逆天改命的‘逆’。”
他指着笔记的第十九页,那里画着的一幅看似杂乱的山水图。
“以前我一直按‘顺水推舟、顺风顺水’的风水常理去解,读出来的都是死路。但今天顾文渊说,鲁荒王的墓是‘困龙局’,是极阴之地,是为了逆天改命。这提醒了我。”
林宇将笔记本倒转了一百八十度。
“寻龙门讲究顺应天道,但我爸这本笔记,记录的是‘逆天’之局。如果把所有的卦象反过来看……”
林宇手中的铅笔开始在纸上飞快地游走,沙沙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坤变乾,坎变离,死门变生门。
一个个晦涩的符号被翻译成汉字,一行行惊心动魄的记录跃然纸上。
十分钟后。
林宇停下了笔。
他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看着纸上翻译出来的内容,瞳孔剧烈收缩。
“念。”陈山河的声音也有些紧。
林宇深吸一口气,缓缓念道:
“华夏龙脉,源起昆仑,分走八方。然自古帝王,皆欲万世永昌,故有‘锁龙’之术。历朝历代,共有七位权势滔天、却又心怀不甘的王侯,在死前动用举国之力,截取龙脉之气,修筑‘逆天大墓’,意图在地下建立永恒王朝,以待来日重生。”
“七王,分处七朝,各据一方龙穴。”
“七墓之中,各藏一枚‘龙脉令’。令出陨铁,非人间凡物,乃开启‘天机’之钥。”
念到这里,林宇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桌上的饕餮令。
“这块,就是第一枚,对应明代,鲁荒王。”
陈山河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七座王墓……七枚令牌……这传说竟然是真的?江湖上一直有传言,说集齐七宝可得天下,没想到是这七块牌子。”
“不仅是得天下。”林宇继续念道,声音变得有些发冷,“笔记上说,这七枚令牌,不仅是钥匙,更是‘容器’。它们吸收了千年的地气龙脉,本身就蕴含着巨大的能量。如果将七令合一,放入‘龙门阵’中,便可……”
“可什么?”
“……可逆转阴阳,借尸还魂;可改天换地,重塑乾坤。”
林宇放下笔记本,只觉得脊背发凉。
“借尸还魂?重塑乾坤?”陈山河冷笑一声,“这听起来像是疯子的呓语。古人迷信,你也信?”
“我不信迷信,但我信科学。”林宇指着饕餮令,“师公,您记得吗?这块令牌有磁性,而且能干扰人的脑电波。如果七块这样的东西聚在一起,产生的磁场效应,或许真的能引发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现象。”
“比如……让一个人拥有控制人心的力量。”
陈山河沉默了。
他想起了萧天成。那个儒雅外表下藏着疯魔内心的男人。
“所以,萧天成灭了林家,不仅仅是为了钱。”陈山河喃喃自语,“他是为了这个。”
“对。”林宇眼中闪过一丝仇恨的火光,“九州会倒腾文物,只是敛财的手段。萧天成真正的目的,是集齐七枚龙脉令。他是个疯子,他真的相信那个传说,他想做地下的皇帝,甚至……想做这世间的主宰。”
“你爸当年……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个秘密?”
“不仅发现了,而且……”林宇翻到笔记的最后一页,那里夹着一张薄薄的拓片,“太爷爷当年从战国墓带出来的,就是关于这七座王墓分布的总图残卷!九州会只有野心,没有地图。而我们林家,掌握着那把钥匙。”
“这就是怀璧其罪啊。”陈山河长叹一声,烟斗里的火星明明灭灭。
“他们找不到地图,就想逼我爸去找。我爸不肯,他们就下杀手,想把林家灭门,然后慢慢搜。”林宇咬着牙,“萧天成千算万算,没算到我爸会在最后关头把令牌带出来,更没算到我会活下来。”
林宇站起身,走到窗前,轻轻拨开窗帘的一角。
外面的城市灯火阑珊,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师公,这七座墓,我已经解出来两个了。”林宇转过身,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个,明代鲁荒王墓,已经被毁了,令牌在我们手里。”
“第二个……”林宇的目光变得锐利,“唐代,千金公主墓。就在西安。”
“千金公主?”陈山河皱眉思索,“唐高祖李渊的女儿,后来为了和亲突厥,被封为大长公主。她可是个传奇人物,历经四朝而不倒。她的墓,怎么会是‘逆天大墓’?”
“因为恨。”林宇淡淡地说,“笔记上说,千金公主一生都在被利用,被和亲,被流放。她恨李唐皇室,也恨突厥。她死前发下毒誓,要让李家江山永无宁日。所以她选的墓址,是在唐十八陵的‘断龙石’位置,意在截断大唐国运。”
“够狠。”陈山河评价道。
“这第二枚令牌,叫‘睚眦令’。”林宇说,“睚眦必报。很符合她的性格。”
“位置呢?”
“笔记上只有一句隐语:‘九龙戏珠处,无字碑下眠’。”林宇有些头疼,“西安周围叫九龙的地方太多了,无字碑也不少。要在茫茫秦川找到这个点,不容易。”
“九龙戏珠……”陈山河敲着烟斗,“这不仅仅是地名,更是风水局。西安周边,能称得上九龙戏珠的风水宝地,只有三个地方:临潼的骊山、乾县的梁山、还有……”
老人的眼睛突然一亮:“城南的少陵原!”
“少陵原?”
“对!那里地势高亢,北望长安,南对终南山,浐河、潏河环绕。古时候那里是皇家狩猎场,也是风水极佳的墓葬区。”陈山河越说越兴奋,“而且,我记得少陵原上,确实有几个无名的土疙瘩,当地人叫‘九龙包’。”
林宇迅速摊开西安地图,在少陵原的位置画了个圈。
“如果是在少陵原,那就麻烦了。”林宇皱眉,“那一带现在开发得厉害,到处都是工地和新楼盘。如果是那样,墓葬很可能已经被破坏,或者压在了哪栋大楼底下。”
“也不一定。”陈山河分析道,“这种级别的隐陵,埋得极深,普通的基建挖不到。而且……”
老人意味深长地看了林宇一眼。
“你别忘了,萧天成也是搞地产开发的。九州文化集团最近在西安的大动作,不就是在城南吗?”
林宇猛地一震。
他想起了白天在报纸上看到的那条新闻——《九州文化集团斥资十亿,打造秦岭生态文化旅游区》。虽然标题写的是秦岭,但项目的启动区,就在少陵原边缘!
“他们也找到了!”林宇一拳砸在桌子上,“萧天成肯定也查到了线索,他想借着开发的幌子,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直接把墓给挖了!”
“这老狐狸,动作真快。”陈山河冷哼。
“我们必须抢在他前面。”林宇眼中闪过一丝焦急,“如果让九州会拿到了睚眦令,他们手里就有了筹码。而且一旦他们开启了墓葬,里面的文物和秘密都会被毁掉。”
“怎么抢?”陈山河问,“人家有钱有势,有合法的批文,有工程队。咱们爷俩,两手空空,拿什么跟人家抢?”
林宇沉默了。
是啊,现在的他,虽然有一身本事,但在庞大的资本和势力面前,依然显得势单力薄。
硬抢?那是找死。
举报?没证据。
潜入?那是工地,几百号人盯着,监控密布,根本无从下手。
房间里陷入了死寂。
林宇来回踱步,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各种可能性。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了桌角的一张名片上。
那是白天在古玩市场,那个被他帮过的胖老板给的。名片上写着:“大通建材有限公司,总经理,刘大通”。
“建材……”林宇喃喃自语。
九州会要在少陵原搞开发,肯定需要大量的建材。而这个刘大通,就是做这行的。
一个计划在林宇脑海中慢慢成型。
“师公,咱们不能硬来,得智取。”林宇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萧天成想披着合法的皮干非法的勾当,那我们就撕开这层皮,让他疼。”
“你想怎么做?”
“借力打力。”林宇指了指那张名片,“我们可以混进那个工地。只要进去了,凭我的技术,找到墓葬入口肯定比他们快。到时候……”
“到时候怎么样?”
“到时候,我们就给苏家送一份大礼。”林宇眼中精光闪烁,“苏家老爷子不是考古界的泰斗吗?苏家大小姐不是最恨文物贩子吗?如果我们能在九州会的工地上,‘意外’发现一座惊世大墓,并且第一时间通知苏家和文物局……”
陈山河眼睛亮了:“妙啊!一旦官方介入,那个地方就会被封锁保护,萧天成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盗墓。他的十亿投资,就得打水漂!”
“不仅如此。”林宇补充道,“在混乱中,我才有机会潜入墓室,取走睚眦令。”
这是一招险棋,也是一招绝户计。
既能保护文物,又能打击九州会的经济命脉,还能拿到令牌。一石三鸟。
但前提是,他们得先混进那个戒备森严的工地,并且准确地找到墓葬位置,还要在九州会的眼皮子底下把消息送出去。
这中间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是万劫不复。
“风险很大。”陈山河看着徒弟,“一旦暴露,那是瓮中捉鳖。”
“富贵险中求。”林宇握紧了拳头,“为了这一天,我等了五年。别说是瓮,就是刀山火海,我也得闯。”
“好!”陈山河一拍大腿,“那咱们就干!我这就联系那个刘胖子,看看能不能混个差事。”
“不急。”林宇摆手,“在进工地之前,我们得先拿到‘入场券’。下周苏家的鉴宝会,就是最好的跳板。”
“如果能在鉴宝会上得到苏家的赏识,我就有了合法的身份掩护。到时候,不管是进工地,还是跟官方打交道,都方便得多。”
林宇拿起那枚饕餮令,重新用油布包好,藏进贴身的衣兜里。
“父亲的笔记里,还提到了一个关键信息。”
“什么?”
“关于‘外鬼’。”林宇的声音沉了下来,“暗鸦组织。”
“笔记上说,暗鸦组织并不只是求财。他们背后的势力,似乎在寻找一种‘长生术’。他们认为,七王墓里藏着的不仅仅是宝藏,还有古代方士炼制的‘不死药’或者某种延续生命的技术。”
“不死药?”陈山河嗤之以鼻,“那是骗鬼的。”
“是不是骗鬼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信。”林宇冷冷地说,“只要他们信,他们就会像疯狗一样咬住不放。萧天成是想做皇帝,暗鸦是想长生不老。这两帮疯子凑在一起,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所以,我们的对手,不仅仅是九州会,还有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庞然大物。”
林宇走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那个面容坚毅、目光深邃的青年。
“李云”这个名字,注定要在西安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睡觉吧,师公。”林宇关掉了台灯,“明天还有场硬仗要打。”
屋子里陷入了黑暗。
但林宇没有睡。他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脑海里不断回放着父亲笔记里的那些文字。
七座王墓。
七枚令牌。
一个惊天谜局。
他就像是一个站在悬崖边的行者,前方是深渊,后方是追兵。他没有退路,只能在那根细细的钢丝上,一步步走向未知的彼岸。
而那个名叫苏婉清的女孩,那个眼神清冷的考古系研究生,不知为何,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千金公主……睚眦必报……”
林宇喃喃自语。
“苏婉清……你会是我的盟友,还是我的……劫数?”
……
同一时刻。
九州文化集团顶层办公室。
萧天成并没有休息。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灯火辉煌的城市,手里摇晃着一杯红酒。
在他身后,站着那个灰夹克(现在的安保部经理)。
“萧爷,少陵原那边的进度有点慢。”灰夹克低声汇报道,“地下土层太复杂,我们的探工打了好几个洞,都还没定准主墓室的位置。”
“告诉他们,加快速度。”萧天成转过身,脸色阴沉,“暗鸦那边已经催了。他们说,根据最新的情报,第二枚令牌就在那下面。”
“是。”灰夹克犹豫了一下,“还有个事……今天在古玩市场,马少爷好像惹了点麻烦。”
“那个混账东西又干什么了?”萧天成皱眉。
“他砸了一家店,还……差点跟一个外地来的野小子动起手来。”
“外地来的野小子?”萧天成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什么人?”
“不知道,说是陕南来的,懂点鉴宝,有点身手。不过后来跑了,没抓着。”
萧天成眯起眼睛,三白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陕南来的……懂鉴宝……有身手……”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让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和……不安。
“查。”萧天成冷冷地下令,“把这个野小子给我挖出来。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不希望有任何变数。”
“是!”
萧天成重新看向窗外。
夜色深沉,仿佛一张巨大的网,笼罩着整个长安城。
“林天行死了,陈山河废了,那个小崽子……应该早就死在秦岭喂狼了吧?”
萧天成自言自语,像是在安慰自己。
但他握着酒杯的手,却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里,有一双眼睛,正像狼一样,死死地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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