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书房,格局与御书房相似,却更多了几分雅致与生活气息。这里很快便成了萧绝与叶悠悠除了朝会之外,最常待的地方。紫檀木的大书案上,除了堆积的奏章舆图,也常摆着叶悠悠正在研究的药材图谱或医塾教案,偶尔还会出现几样孩子们落下的玩具,平添几分温馨。
每日辰时早朝后,萧绝便会移步至此。通常,他会先将朝会上议定的紧要事务或争议之处,拣其要点说与叶悠悠听,有时是询问她的看法,有时是探讨落实的细节。叶悠悠从不主动干预具体人事或军事部署,她的关注点,更多落在民生、教育、医疗及一些涉及“奇巧”技艺的工程上。
这日,萧绝将一份户部关于今年秋税收缴情况的汇总奏报推到叶悠悠面前,眉头微蹙:“北疆战事虽平,但军费耗损、战后抚恤、边镇重建,所费不赀。户部哭穷,言国库吃紧。然江南水患后重建亦需钱粮,各地常平仓也待补充。这赋税……加则伤民,不加则国用不足,两难。”
叶悠悠接过奏报细看,上面罗列着各州府田亩、人口、历年税赋数额,密密麻麻。她沉吟片刻,放下奏报,指尖无意识地点着桌面,缓声道:“加税确是下策,易生民怨。我这几日看些旧档,发现我朝田税,多按田亩数额或户等定额征收,丰年荒年,税额不变。于朝廷,收入固然稳定,但于农户,丰年尚可支撑,若遇灾年,定额税赋便成沉重枷锁,往往导致变卖田产,甚至流离失所。如此,税基反而不稳。”
萧绝目光微凝:“你的意思是?”
“可否变通一下?”叶悠悠抬眼看他,眼神清亮,“不再单纯按田亩或户等定死税额,而是与其当年实际收成挂钩?由地方官府与乡老共同勘验估产,划定几个等次,比如‘上熟’、‘中熟’、‘下熟’、‘饥馑’。丰年多缴一些,歉年少缴或缓缴,大灾之年甚至可酌情减免。如此,百姓负担相对公平,不至于因税赋破产流亡,朝廷虽在灾年税收减少,却保住了税基与民心,待丰年时再行弥补。长远来看,或许比定额征收更能激发农人垦殖精心,因为收成越好,虽缴税略多,但剩余也更多。”
她顿了顿,补充道:“此法或可称为‘均税法’,核心在于‘均’调节之能,而非‘均’摊派之弊。当然,具体如何划定等次,如何防止官吏舞弊、中饱私囊,还需户部会同地方,制定极其严密的章程与监察之法。这非一蹴而就,或可先择一两处丰饶与贫瘠之地,试行一两年,观其成效,再议推广。”
萧绝听得极为专注,手指在奏报上轻轻敲击。叶悠悠这番见解,跳出了单纯“加或不加”的纠结,直指现行税制僵化的弊端,提出了一种更具弹性、更注重长期效益的调控思路。虽然施行起来难度不小,但确有其理。尤其是“保住税基与民心”之论,深合他稳固统治的根本。
“此法……颇有见地。”萧绝沉吟道,“确比单纯加减更切根本。只是,触动田亩赋税,涉及甚广,阻力必大。且需得能吏干员推行,否则好事亦能办坏。”他眼中锐光一闪,“不过,正因难,才更显其价值。悠悠,你将此想法,连同需要注意的关节,写成条陈,朕让户部那几个老狐狸先去头疼,拟出个试行细则来。先在京畿及江南选两处试点。”
“好。”叶悠悠应下,知道这是萧绝采纳了她的建议,并以一种稳妥的方式推进。
又一日,议及南方几州春耕灌溉之事。有御史奏报,某些丘陵地带缺水,依旧靠天吃饭,一遇春旱便减产。工部提出的开凿沟渠方案,耗资巨大,且受地形限制。
叶悠悠听罢,似是想起什么,走到一旁的书架边,取出一卷她自己平日绘写笔记的册子,翻到其中一页,上面画着一种结构较为复杂、带有齿轮传动和龙骨叶片的水车草图。“这是我从前翻阅杂书,看到前朝有人提过的‘翻车’构想,加以改进。此物可利用水流本身之力,将低处之水提至高处,若在河边或溪流处架设,或可缓解丘陵灌溉之难。比开凿长渠或许省力些。”
她将草图指给萧绝看,并解释了大致原理。这图纸自然源自“文明火种”,但她只推说是自己改良前人之作。萧绝对工械之事本就留心,又见识过火药的威力,对这类“奇技”接受度颇高。他仔细看了图纸,眼中露出兴趣:“若真能成,倒是一件利器。只是这构造颇为精巧,寻常匠人恐难打造。”
“可令将作监或工部巧匠先依图制作小样试验,验证其效,再斟酌用料与简化之法,以便推广。此事或许可交由对器械感兴趣的官员督办。”叶悠悠建议。
“可。”萧绝点头,当即唤人进来,吩咐将草图抄录一份,连同叶悠悠关于灌溉的简单说明,一并发往工部,命其研究试制。
类似的情形,在坤宁宫书房中时常发生。叶悠悠提出的建议,往往从细微处入手,着眼于解决实际问题,且通常伴有相对清晰的思路或可行的方向,而非空谈。萧绝并非全盘接受,他会结合自己的判断与朝局权衡,但明显越来越重视她的意见。许多关于农桑、水利、医药、甚至部分工造和赈济事务的奏章,在萧绝朱批之前,都会先与叶悠悠讨论一番。
起初,皇帝频繁与皇后商议朝政的消息,不可避免地在前朝引起了一些涟漪。一些恪守“后宫不得干政”祖训的老臣,如王珪等人,私下里难免忧心忡忡,交换着忧虑的眼神。但皇帝并未正式让皇后垂帘或授予其任何朝官职衔,只是“夫妻闲谈间有所咨询”,且皇后所涉事务多属民生技艺范畴,并未直接插手官员任免、军事刑法等核心权力,让他们虽有微词,却难以找到有力的理由公开谏阻。
更何况,随着时间的推移,皇后提出的“均税法”构思在户部小范围引起热议(尽管争议也大),“改良翻车”的图纸让工部匠人们跃跃欲试,皇后对惠民医塾的持续关注和扩建建议也切实惠及了更多贫民……一些务实的大臣开始发现,这位皇后的许多想法,虽然初听新奇甚至有些“离经叛道”,但细思之下,却往往直击要害,具有很高的实用价值。且她从不居功,所有建议最终都以皇帝的名义推行,分寸感拿捏得极好。
渐渐地,一些大臣的心态开始微妙变化。从最初的质疑、观望,到后来的好奇、信服。尤其在一次关于如何利用北方战后空闲土地安置流民、恢复生产的朝议中,当萧绝随口提了一句“皇后建议可借鉴边军屯田之法,但需调整,给予民户更多自主之权,头三年减免税赋以鼓励垦荒”时,几位掌管民政的大臣仔细思量后,竟觉得此法颇佳,比单纯发放口粮或强制迁徙更易推行且能持久。
甚至后来,在某些涉及民生福利或需要特殊技艺支持的议题上,有大臣在奏对时,会小心翼翼地问一句:“陛下,不知皇后娘娘……对此事可有垂训?” 虽然萧绝通常不会直接回答,但这种询问本身,已然代表了某种程度的认可与期待。
除了书房议政,萧绝与叶悠悠还有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每月朔望(初一、十五)之后,择一晴朗日子,两人轻车简从,只带少数贴身侍卫,换上寻常富家夫妇的衣裳,到京城内外的市井、田庄、甚至邻近村镇走一走,看一看。不惊动地方,不暴露身份,只是用眼睛看,用耳朵听,与贩夫走卒、田间老农闲谈几句,了解最真实的物价、收成、民情与吏治执行情况。
这些微服出行的经历,让叶悠悠对书本奏章上的数字和描述有了血肉般的感知,也让萧绝得以跳出高高在上的宫墙,触摸到帝国最真实的脉搏。许多政策在推行中遇到的问题、官吏执行时的偏差、百姓最切身的疾苦与期盼,都在这些看似漫无目的的行走中,被悄然发现,记在心中,成为日后调整政令的宝贵依据。
帝后同心,共理朝政的局面,在一种务实、渐进、且注重深入民间的风格下,悄然形成,并为朝政带来了一股清新而富有活力的气息。朝廷上下渐渐习惯,甚至在许多具体事务上开始受益于皇后那超越时代的眼光与解决问题的巧思。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乐见于此。
皇宫深处,另一座规模稍逊但依旧精美的宫殿内,皇帝的异母弟、康王萧瑜,正阴沉着脸,听着心腹长史的禀报。
“王爷,陛下如今几乎是事事与皇后商议。今日朝会上,关于漕运总督人选,陛下虽未明言,但臣听说,昨日陛下在坤宁宫,曾与皇后论及现任总督年迈、精力不济之事……还有那‘均税法’,分明是皇后的主意,如今却在户部闹得沸沸扬扬。长此以往,只怕……”长史压低声音,面露忧色。
萧瑜年约二十五六,相貌与萧绝有几分相似,但眉眼间少了几分帝王的刚毅深邃,多了些阴郁与算计。他母妃出身不高,且早逝,在先帝时就不受重视。萧绝登基后,他倒也安分,领了个闲散王爷的爵禄,平日喜好结交文士,吟风弄月,仿佛不问政事。但只有极亲近的人才知道,这位康王殿下,内心对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并非毫无想法。只是以往萧绝暴戾多疑,绝嗣危机又使得朝局微妙,他不敢妄动。如今萧绝不仅有了健康聪慧的太子,连皇后都开始深度参与朝政,夫妻一体,威望如日中天,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与……不甘。
“皇后干政,牝鸡司晨……”萧瑜把玩着手中的玉杯,声音冰冷,“老祖宗的规矩,都忘了吗?陛下这是被那叶氏迷了心窍!她一个宫女出身,靠着些奇技淫巧和肚子争气,如今竟想染指朝堂?那些大臣也是昏聩,竟渐渐习以为常!”
“王爷,如今陛下威势正盛,皇后民望亦高,且行事谨慎,抓不到明显错处。硬碰硬,恐非良策。”长史提醒道。
萧瑜冷笑一声:“硬碰硬自然愚蠢。但规矩礼法,人心成见,有时比刀剑更利。她叶悠悠再能耐,也是个女人,是后宫之主。把手伸到前朝来,就是坏了规矩。一次两次无人说,十次百次呢?那些读圣贤书的老夫子,心里当真服气?不过迫于陛下权势,不敢言罢了。若是……有人愿意当这个出头鸟,点点火呢?”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的光芒:“去,悄悄递个话给都察院那位以‘刚直敢言’着称的刘御史。他不是最重礼法规制吗?就让他好好看看,如今这‘帝后共治’的场面,合不合乎《周礼》,是不是‘阴阳失序’?记着,话要递得巧妙,绝不能让人抓到是我们康王府在背后指使。”
“是,王爷。奴才明白。”长史会意,躬身退下。
萧瑜独自坐在昏暗的室内,指尖摩挲着冰凉的杯壁,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火种已经埋下,只待时机。他倒要看看,当“皇后干政,违背祖制”的舆论悄然兴起时,他那英明神武的皇兄,和他那位贤德能干的皇嫂,该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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