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大将军府,三月十五
堂下炭火烧得正旺,河北的春寒却还往骨头缝里钻。袁绍将一卷帛书摔在案上,锦缎衣袖扫落了两只茶盏,碎瓷混着茶汤溅了一地。
“孤得密报!”他声音压着火,“曹操与刘备今春在许县会盟,练兵秣马——这是要合起伙来,跟孤作对!”
审配出列时踩到了碎瓷,咯吱一声。他面不改色:“主公明鉴。曹刘虽合,实各怀异心。曹操惧我大军南下,刘备不过想坐收渔利。今春耕方毕,粮草入库,正是用兵之时!”
郭图紧跟着迈步:“臣有一计。刘备主力北上助曹,徐州必然空虚。可遣使密联孙权,许他‘若取合肥,则表为扬州牧’,令其攻广陵、合肥,牵制刘备侧翼!”
话音还在梁上绕,田丰霍然起身:“主公不可!”
满堂一静。老臣须发皆张:“曹刘新合,士气正盛!我军虽众,然青州新附未稳,幽州边患未绝,仓促南征,若战事迁延……”
“够了!”袁绍拂袖,玉带扣击案几哐当巨响,“田元皓!你处处阻挠,是觉得孤打不过曹操小儿,还是觉得刘备那个织席贩履之辈能成气候?!”
沮授急拉田丰衣袖。田丰却挺直脊梁:“臣只言利害!今宜先固河北,屯粮练兵,遣轻骑扰其边地,待曹刘生隙……”
“待待待!待到何时?!”袁绍拍案而起,案上竹简跳起半尺,“待曹操再收三十万青州兵?待刘备尽取徐州?孤意已决!”
他环视堂下,目光扫过张合、高览、蒋奇、韩猛一众将领:“传令三军——张合、高览为先锋,蒋奇、韩猛领前军,沮授总督粮草!五月发兵,南渡黄河!”
“主公!”田丰还要争。
“来人!”袁绍暴喝,“将田丰押下,囚于军中!待孤破曹归来,再与他论对错!”
四名甲士上前。田丰仰天大笑,笑声苍凉:“主公今日囚丰,他日必悔!必悔啊——!”
人被拖出老远,笑声还往殿里钻。袁绍脸色铁青,半晌方从牙缝里挤字:“审配,拟书致孙权。郭图,去办。”
宛城,尚书台,同日午后
两封帛书并排案上,墨迹都新。北边来的写袁绍调兵,江东来的写孙权议事。
刘备手指点在北境舆图上,滑过黄河:“七十万大军,五月渡河。孙权也接了袁绍密使——江东怕是要动。”
廖湛拾起江东那封:“连议三日。周瑜主稳,张昭主攻,鲁肃犹豫。”
“少年吴侯,想赌一把。”庞统嗤笑,手里捏着块糕饼,“闻我军北上,以为有机可乘。”
诸葛亮羽扇轻摇:“统有三策。上策:主公亲率精兵三万北上许县,会曹操于官渡。但留关羽镇徐州,张飞守宛城,赵云固江夏——如此北可抗袁,南可防孙。”
“中策呢?”
“中策:主公坐镇宛城,遣关羽领兵两万助曹。然曹操多疑,必不放心关羽独掌大军。”
“下策?”
诸葛亮苦笑:“按兵不动,坐观成败——此乃取祸之道。”
法正冷不丁开口:“孔明上策太稳!袁绍二十万实兵,曹操拼死能出十万,加上我方三万,不过十三万。当再调黄忠西凉骑兵东进,直捣袁绍后路并州!”
“孝直好大口气!”庞统把糕饼一扔,“西凉马超虽附,韩遂残部尚在羌地游荡。抽空长安,若羌胡复叛,何以制之?你当守长安是儿戏么?!”
“你……”
“好了。”廖湛抬手。他起身走到巨幅舆图前,竹杖点在几处:
“第一,主公亲率两万精锐北上许县,我与刘晔随军,魏延、廖淳为将。”
竹杖南移:“第二,关羽留一万守下邳,但派徐晃、周仓率一万先行北上——要大张旗鼓,让孙权以为徐州空虚。”
再点宛城:“第三,张飞、程昱回防宛城。程昱暂代尚书台政务,辅佐荀令君。”
转向西、南:“第四,黄忠镇长安不动,但可遣小股骑兵出潼关,袭扰并州。赵云在江夏加防,盯死周瑜。”
最后看向荀彧:“第五,粮草转运,全权托付荀令君。陈群辅之。”
荀彧肃然起身:“陛下在宛,彧必竭尽心力。”
刘备沉吟:“孟德处……需防他战后翻脸。”
“所以徐晃那一万兵,”廖湛微笑,“名义上助曹,实则驻于许县以南。若曹操有异动,可随时接应主公回军。”
“善。”刘备拍案,“明日点兵,三日后出发。文若,粮草托付了。”
荀彧深深一揖。
下邳,关羽帅帐,翌日晨
关羽手上拿着两封文书。左手是大司马刘备的调兵令,朱红印泥犹湿;右手是尚书令廖湛的密函,字迹瘦硬如刀刻。
徐庶、张辽、徐晃、关平立在帐中,甲胄未卸。
“父亲,”关平忍不住,“大伯真要抽走徐将军这一万兵?那徐州防务……”
“正是要让孙权以为徐州空虚。”徐庶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长江,“尚书令料定:袁绍必以‘扬州牧’诱孙权攻合肥。若我军示弱,孙权年轻气盛,必亲征——此乃诱敌深入之计。”
关羽丹凤眼微开,看向张辽:“文远。”
“末将在。”
“合肥临江,霍笃、霍峻兄弟守之。若孙权来,当如何?”
张辽神色从容:“将军,此需分两说。”
他走到地图前:“若来的是周瑜——周瑜用兵缜密,善水战,且江夏与合肥可呼应。若他亲率大军来攻,辽当固守合肥城郭,依托霍氏兄弟所筑工事,坚守待援。同时飞书请将军自下邳来援,内外夹击。”
关羽抚髯:“其二?”
张辽嘴角微扬:“若来的是孙权……孙权今年方二十出头,黄口小儿,虽有野心却少实战。若他亲征,必求速胜以立威。辽当——”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分兵守逍遥津渡口寨门,待其前军上岸、后军半渡、中军尚在江心——亲率轻骑突袭,半渡而击之!可一举溃其军心!”
关平眼睛一亮:“半渡而击!兵法云‘客绝水而来,勿迎之于水内,令半济而击之,利’!”
“少将军熟读兵法。”张辽赞许点头,随即转向关羽,“然此策有一前提:需断定孙权必亲征,而非遣大将。”
关羽问:“何以断定?”
“年轻气盛,欲立威于众将。”张辽笑,“且袁绍使者必诱之:‘刘备大军北上,徐州空虚’——此等建功良机,孙权岂肯让与周瑜?必亲征以震江东。”
帐中静了片刻。
“好!”关羽拍案而起,“公明、元福!”
徐晃、周仓踏前一步:“末将在!”
“你二人率一万兵,明日北上,要大张旗鼓——让江东细作看清楚,我徐州精兵北调了!”
“诺!”
关羽再看张辽、关平:“文远、平儿,随某领余部——我们悄悄移师寿春。对外宣称某病重,需静养。待孙权来……”
他丹凤眼中寒光一闪:“教他知道什么叫‘河东三将’。”
徐晃皱眉:“将军,若周瑜趁机猛攻江夏……”
“子龙在。”关羽淡然,“夏口城坚,子龙善守。况且周瑜若聪明,此刻该劝孙权莫要冒险——可惜,少年吴侯,听不进。”
吴郡,吴侯府,三月二十
袁绍使者刚走半日,堂中仍残留熏香气味。孙权高坐主位,手指无意识敲着案几。下首周瑜、张昭、鲁肃、吕范、程普、凌统等文武分列。
“刘备大军北上,徐州空虚。”孙权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兴奋,“孤欲亲征合肥,诸君以为如何?”
周瑜当即出列:“主公不可!”
“哦?”孙权挑眉,“公瑾有何高见?”
“合肥虽小,然关羽留张辽守之。此人昔在吕布麾下便善战,归关羽后更得重用。且霍峻兄弟筑城坚固,短期难下。”周瑜语速加快,“不如稳取江夏。臣已探明,赵云兵力不过万余,若主公予臣三万水军,一月内必破夏口!”
张昭却摇头:“都督,江夏已攻三次,皆未克。今刘备主力北调,此天赐良机。取合肥,则江北有据,可图寿春,威胁徐州腹地——此乃断刘备一臂!”
鲁肃欲言又止,终是开口:“主公,袁绍此乃驱虎吞狼之计。纵得合肥,亦与刘备结死仇。而袁绍……未必真助我。”
“子敬多虑了。”孙权年轻的脸庞透出傲气,“关羽既走,张辽一介降将,能有何为?孤亲率三万大军,公瑾引水军为后应——一月之内,必下合肥!”
“主公!”周瑜还要劝。
孙权已起身:“孤意已决!程普、凌统,整备兵马;吕范,督运粮草。十日后发兵!”
他看向周瑜:“公瑾,你率水军攻江夏,牵制赵云——待孤取合肥,两路并进,荆州可图!”
周瑜嘴唇抿紧,终究躬身:“……诺。”
散会后,廊下
鲁肃追上疾走的周瑜:“都督!”
周瑜驻足,回身时脸色铁青。
“主公此去……恐有不测。”鲁肃低声道,“张辽非易与之辈,关羽更……”
“孤知道。”周瑜闭目,“但主公年轻,锐气正盛。此战……就当买个教训罢。”
“可若是大败……”
“所以某要速取江夏。”周瑜睁开眼,目光锐利,“若能破赵云,或可逼关羽分兵回援——那时主公纵有小挫,亦不至全军覆没。”
鲁肃长叹:“但愿如此。”
二人望向府内。堂中传来孙权与凌统的说笑声,少年意气,穿透重重帷幕。
许县,曹操军府,三月廿五
曹操看着案上两封书函。一封袁绍战书,辞气傲慢;一封刘备来书,言“三万精兵不日即至”。
荀攸侍立一侧,郭嘉倚着门框咳嗽——去岁寒冬染疾,至今未愈。夏侯渊刚从长安快马赶回,甲胄上尘土未拍净。
“妙才回来了。”曹操抬眼,“长安如何?”
“黄忠镇着,稳当。”夏侯渊声音沙哑,“马超那小子听说要打大仗,眼巴巴也想跟来,被某按住了——西凉得留人。”
曹操点头,转向郭嘉:“奉孝,你以为刘备真会出全力?”
郭嘉捂嘴咳了几声,哑声道:“会,也不会。”
“何解?”
“他会派兵,但必留后手。”郭嘉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南阳,“刘备根基在荆豫,北伐之兵最多三万。且观其布阵:关羽留徐州,张飞守宛城,赵云固江夏——这是稳守之局。助主公是真,但若战事不利,他随时可抽身而退。”
荀攸接话:“且刘备遣将,魏延、廖淳皆其亲信,徐晃虽北上,实驻许南……这是既助我,又防我。”
曹操冷笑:“好个刘玄德,好个廖守仁。”
他沉默片刻,忽问:“孙权那边呢?”
“已得密报。”郭嘉眼中闪过讥诮,“少年人受不得激,袁绍一封信,就真要亲征合肥了。周瑜劝不住。”
“张辽守合肥……”曹操沉吟,“此人能耐,某深知。孙权此去,怕是要撞个头破血流。”
“于我军有利。”荀攸道,“孙权败,则刘备需分兵镇东南,更不敢与我翻脸。”
曹操起身,走到窗前。春日煦暖,庭中桃花正盛。
“传令:整军八万,妙才领骑兵为前部,子孝督粮草囤于乌巢。”他转身,目光如刀,“待刘备兵至——官渡,决战。”
同日,寿春郊外
关羽两万大军偃旗息鼓,秘密进驻城外大营。中军帐内,徐庶摊开最新情报。
“孙权已命程普、凌统领陆兵三万,十日后发。周瑜率水军攻江夏,同日启程。”
关羽抚髯:“周瑜这是围魏救赵。”
“然赵云将军已得密令:坚守不出,耗其锐气。”徐庶指向地图,“关键在合肥。若张辽能依计败孙权一阵,周瑜必退。”
关平在侧,忍不住问:“张将军只八百骑,真能破三万吴军?”
关羽丹凤眼微睁:“文远用兵,善察战机。逍遥津地势狭长,吴军若半渡而击……八百精骑,足溃其军心。”
他看向帐外。春日江淮,烟雨朦胧。
“传令各部:隐匿行踪,静待战机。”关羽按剑,“某倒要看看,这位少年吴侯,有几分成色。”
宛城西郊,吕布别院
春草蔓过墙根。吕布坐在院中石凳上,望着四角天空。严氏在檐下绣衣,女儿追逐蝴蝶。
看守军校送饭食入内,低声禀报:“温侯,北边……要打大仗了。”
吕布手中茶杯一顿:“袁绍?”
“是。陛下已命大司马率军北上,尚书令随行。”
吕布沉默良久,忽然笑了。笑声苍凉,惊飞枝头雀鸟。
“打吧,打吧……”他仰头饮尽杯中残茶,茶水已冷,涩苦难咽,“这天下,总要打出一个结果。”
黄河畔,暮色苍茫
对岸袁军大营灯火初上,连绵如星河倒坠。曹操与刘备并马立于高坡,身后旌旗猎猎。
“玄德,”曹操忽道,“此战若胜,天下格局定矣。”
刘备望着滚滚黄河:“若败呢?”
“若败……”曹操大笑,笑声混入涛声,“那便是袁本初的天下,你我的末路!”
南边,长江之上,吴军战船已升帆。
北地烽烟将起,江淮杀机已伏。
建安六年的春天,在战鼓隐隐中,走向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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