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大酒店的“凌云阁”宴会厅，今夜格外不同。水晶吊灯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白昼，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觥筹交错的人影。空气中弥漫着雪茄的醇香与名贵香水的馥郁，侍者们身着笔挺的制服，悄无声息地穿梭其间，托举着盛有琥珀色酒液的水晶杯。
这场私密却极尽奢华的晚宴，由山水集团做东。赵瑞龙一身量身定制的高级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尽管努力摆出沉稳的姿态，但眼底那抹惯有的、属于权力衍生品的倨傲与急切，依旧难以完全掩饰。高小琴则是一袭宝蓝色旗袍，勾勒出窈窕身段，颈间一串莹润的珍珠项链，衬得她既雍容华贵，又不失干练精明。她站在赵瑞龙身侧，笑容温婉得体，目光却敏锐地扫视着入口处。
赵瑞龙心中颇有些不耐，手指在西装裤缝边无意识地捻动着。 他听闻桓大集团许家引的名头已久，百亿投资的风声更是在圈内传得沸沸扬扬。他暗自思忖： 这姓许的倒是好大的手笔！若能将他拉拢过来，借助其雄厚的资本和开发能力，与自己这边在汉东根深蒂固的政治资源相结合，那岂不是如虎添翼？什么高育良的规矩，李达康的底线，在绝对的利益和实力面前，都得让路！这光明峰的肥肉，他赵瑞龙必须要狠狠咬下最大的一块。
高小琴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心中却在冷静地分析。 她事先对桓大和许家引做过详尽的背调，知道这是一头急速膨胀的资本巨兽，野心勃勃，但也因其过于激进的风格而树敌不少。与赵瑞龙合作，固然能迅速打开汉东的局面，但赵公子行事张扬，其背后的赵家势力虽大，却也处在风口浪尖。她权衡着： 合作是机遇，但也可能是火中取栗，必须把握好分寸，既要借力，也要留好退路。
宴会厅厚重的雕花木门被侍者恭敬地推开，许家引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是那副自信从容的派头，身后跟着的，是桓大集团的二号人物，以沉稳务实着称的总裁夏海均。夏海均戴着金丝眼镜，神色平静，目光内敛，与许家引的外放形成了鲜明对比。
“许主席！夏总！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赵瑞龙立刻换上热情洋溢的笑容，快步迎上前去，远远就伸出了手。
许家引朗声一笑，与赵瑞龙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力道十足。“赵董事长，久仰大名！这位一定是高总了，果然是名不虚传，气质非凡！”他又与高小琴轻轻一握，言辞恳切，态度拿捏得恰到好处。
许家引面上热情，心中亦是清明如镜。 他岂会不知赵瑞龙的背景？赵立春的公子，汉东地面上头号的“实力派”。他来汉东投资，若能搭上这条线，许多看似棘手的审批关卡、政策瓶颈，或许都能迎刃而解。他暗自评估： 这位赵公子，是一把可以劈开阻碍的利剑，但也要小心，别被剑刃所伤。
夏海均则与高小琴交换了一个礼貌而谨慎的眼神。他心中警醒： 山水集团在汉东名声不小，但传闻也多。与这样的地头蛇合作，收益与风险并存，必须步步为营。
宾主落座，巨大的圆桌上早已摆满了珍馐美馔。从空运而来的澳洲龙虾到精心烹制的佛跳墙，从年份悠久的拉菲红酒到特供的茅台，极尽奢华之能事。酒过三巡，气氛逐渐热络起来。
赵瑞龙几杯酒下肚，话匣子也打开了，开始高谈阔论，从国际形势谈到汉东发展，从地产风云谈到个人抱负，言语间不乏对自身资源和能力的炫耀。
“许主席，不瞒你说，”赵瑞龙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酒意，也更显“推心置腹”，“在汉东这一亩三分地上，很多事情，光有钱还不行，还得有‘路’。我赵瑞龙别的不敢说，但人脉关系，方方面面，还是能说得上话的。你们桓大初来乍到，有些规矩不明，有些门路不清，容易走弯路啊！”
他这话，既是展示肌肉，也是抛出了橄榄枝。
许家引听得频频点头，脸上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赵董事长所言极是！我们做企业的，最难的就是适应各地的环境和规则。有赵董事长这样的朋友指点迷津，那真是求之不得！”
他心中却在快速盘算： 赵瑞龙的资源确实诱人，若能利用得好，项目推进速度能大大加快。但与此人合作，也需付出代价，而且，此人行事风格过于张扬，恐怕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见气氛融洽，赵瑞龙觉得火候差不多了，终于图穷匕见，提出了核心想法：“许主席，夏总，我看咱们是一见如故，脾气相投！这光明峰项目，前景无限，但盘子也大。你们桓大有资金，有实力，有品牌；我们山水集团呢，熟悉本地情况，也有自己的团队和资源。咱们何不强强联手，共同开发？成立一个项目公司，利益共享，风险共担！有钱大家一起赚，岂不快哉？”
此言一出，席间瞬间安静了几分。 高小琴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目光扫过许家引和夏海均，观察着他们的细微反应。她心中明了，合作的关键时刻到了。
许家引脸上的笑容未变，但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赵瑞龙这个提议，如同一个诱人的陷阱。 联手开发，意味着双方需要共同出资，财务账目必须对彼此公开透明，甚至要接受对方的监督和审计。他心中猛地一沉： 桓大集团内部那本账，如何能见光？那些隐藏在表外的负债，那些在各个项目间腾挪拆借的资金，那些为了维持高速扩张而不得不采用的财务手段，一旦被合作伙伴，尤其是被赵瑞龙这样背景复杂的人窥见，后果不堪设想！那将不是合作，而是将命门交到了别人手上。
他绝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但直接拒绝，又会得罪这位地头蛇，影响项目推进。
就在许家引沉吟如何措辞之际，一直沉默寡言的夏海均适时地开口了。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语气平和而坚定，带着职业经理人的审慎：
“赵董事长的提议，充满了合作的诚意，我们非常感激。”夏海均先肯定了对方，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我们桓大集团自创立以来，所有的地产项目，无论是住宅、商业还是综合体，一直秉承的都是独立开发、自主运营的模式。这已经形成了一套成熟、高效的管理体系和决策流程。骤然改变，引入新的合作方，涉及到股权结构、管理权限、财务核算等诸多复杂问题，需要集团董事会进行非常严谨的可行性研究和风险评估。”
他看了一眼许家引，见后者微微颔首，便继续从容说道：“所以，关于联手开发这个极具建设性的提议，请允许我们带回集团，经过详细的研究和论证之后，再给赵董事长和高总一个正式的答复。目前，我们还是更倾向于采用独立开发的模式，当然，在具体的工程建设、材料采购等方面，我们非常愿意与汉东本地，包括山水集团在内的优秀企业进行广泛的业务合作。”
夏海均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没有当场驳了赵瑞龙的面子，又牢牢守住了财务独立、不进行深度股权合作的底线，将决定权推给了“集团研究”这个合情合理的程序上。
赵瑞龙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他混迹商场多年，岂能听不出这委婉的拒绝？他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快： 这许家引和夏海均，看似客气，实则防备心极重，根本不想让他染指核心利益。什么独立开发，什么集团研究，都是托词！
高小琴将赵瑞龙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生怕他按捺不住脾气，连忙在桌下轻轻碰了碰他的腿，面上笑容依旧温婉动人：“夏总考虑得周全，这么大的事情，确实应该慎重。独立开发有独立开发的好处，决策效率高。业务合作的范围也很广，未来我们山水集团在很多方面，都可以向桓大这样的龙头企业学习，寻求合作机会。”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开，缓和了略显僵硬的气氛。
许家引也顺势举起酒杯，哈哈一笑：“夏总说得对，合作的方式可以多种多样嘛！来，赵董事长，高总，我敬二位一杯，感谢今晚的盛情款待！以后在汉东，少不了要麻烦二位的地方！”
一场原本意图深层次结盟的晚宴，在表面一团和气的推杯换盏中，落下了帷幕。 双方都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也都看清了对方的底线。合作的意向似乎达成了，但最核心的联盟，却因为那本不能见光的账本，而无疾而终。
送走许家引和夏海均后，赵瑞龙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寒霜。 他冷哼一声：“不识抬举！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在汉东，没有我赵瑞龙点头，他这项目，未必能那么顺当！”
高小琴轻轻叹了口气，挽住他的胳膊，柔声道：“瑞龙，稍安勿躁。许家引既然不肯深度绑定，那我们就在别的地方找机会。这么大的项目，总有他要求人的时候。眼下，我们不宜与他正面冲突。”
她心中却隐隐有种预感，桓大这艘巨轮驶入汉东，带来的恐怕不仅仅是投资和机遇，更可能是一场无法预料的巨大风浪。 而他们的山水集团，此刻正站在这风浪即将袭来的岸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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