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党校的学习生活,以一种近乎军事化的节奏展开。清晨的跑操,上午下午排满的专题课程,晚上的自习和小组讨论,将每一天都填塞得满满当当,几乎不留任何喘息的空间。
林凡所在的第三小组,果然如他所料,是个“藏龙卧虎”之地。组长赵斌,省发改委投资处处长,四十出头,微胖,说话中气十足,言必称“宏观”、“调控”、“项目盘子”,目光里带着长期审批项目养成的审慎与优越感。组员还包括省财政厅一位预算处的副处长,神情严肃,对数字极其敏感;一位来自县级市的副市长,年纪稍长,更关注实际政策和落地效果;还有省国资委、交通厅的几位骨干,个个都是在各自领域能独当一面的人物。
林凡这个小小的科员混迹其中,就像一只误入鹤群的雏鸡,显得格外扎眼。最初的几天,大家面上还维持着基本的客气,但那种无形的隔阂与淡淡的轻视,弥漫在每一次课间交流和小组讨论的间隙。
“小林啊,党校的床还睡得惯吧?你们年轻人适应能力强。”赵斌偶尔会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关切问一句,仿佛林凡来这不是学习,而是体验生活。
“林凡同志,这个Gdp核算方法,你们宣传部用不上,听听就好,不用有压力。”财政厅的副处长偶尔会“好心”地提醒。
林凡一律报以腼腆或者说懵懂的笑容,点头称是,完美扮演着一个“走了大运进来镀金、其实啥也不懂”的萌新角色。
他乐得清闲,上课神游物外,琢磨他的平台架构和系统任务,小组讨论时尽量缩在角落,除非点名,绝不多说一个字。
第一次小组讨论会,在学员楼的一间小会议室进行。
赵斌当仁不让地主持,先定了调子:“这个问题很关键,也很敏感。我们必须立足我省实际,把握政策边界,提出的建议既要有效果,又不能出格。”他目光扫过众人,“大家都谈谈看法吧,鹏举,您先说说?”
王鹏举推了推眼镜,从容不迫地开口,从分税制改革讲到土地财政,从融资平台扩张讲到监管政策变迁,引经据典,数据详实,听得众人频频点头,确实展现出了极强的功底。
接着,财政厅的副处长从债务规模、偿还能力、风险预警指标等角度进行了补充,严谨刻板,全是干货。
讨论看似热烈,但始终在一个相对保守和安全的框架内打转,提出的也无非是“严控新增、化解存量、拓宽合规融资渠道”等老生常谈的建议。
林凡听得昏昏欲睡,这些观点在2025年看来,简直是隔靴搔痒。
眼看讨论接近尾声,形成的初步意见也是四平八稳,毫无新意。赵斌似乎有些不满,但又觉得安全第一,正准备总结。
这时,那位国资委的副处长,忽然像是刚想起什么似的,目光转向一直低头在笔记本上乱画的林凡,笑着开口,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刁难:
“哎,我们都老了,思维僵化,说的都是些陈词滥调。林凡同志年轻,又是搞技术的,思维活跃,说不定有什么我们没想到的新思路、新点子?也给我们小组的讨论注入点新鲜血液嘛!”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林凡身上。
赵斌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这话有点过了,但也没阻止,只是看着林凡。
来了。
林凡心里叹了口气,就知道躲不过去。
他抬起头,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慌乱和窘迫,手似乎无意识地捏紧了笔记本:“我……我对财政金融不太懂,各位领导说的都很有道理,我学习到了很多……”
“哎,随便说说嘛,讨论嘛,畅所欲言,说错了也没关系。”国资委那位不依不饶,笑呵呵地,“你们搞技术的,不是最讲究创新吗?说不定就能从技术角度,给我们提供点启发呢?”
这话看似鼓励,实则把林凡架在了火上。不说,就是承认自己无能,纯属关系户;乱说,就是不懂装懂,徒增笑耳。
林凡犹豫着,目光扫过众人,看到赵斌眼中一闪而过的不耐烦,心里那点被迫营业的烦躁也上来了。
行,是你们逼我的。装傻充愣混日子看来是行不通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很大决心,声音略微提高,却还带着点“怯场”的结巴:
“各位领导……说得都非常对,严控新增、化解存量是根本。我就是……就是听各位领导讨论,突然有一点不成熟的想法,可能很幼稚,请各位领导批评指正……”
“你说,大胆说。”赵斌挥挥手,语气敷衍。
“就是……我在想,化解存量债务,是不是……不一定全靠财政资金和卖地收入去硬还?就像……就像计算机里清理冗余数据,有时候直接删除负担大,是不是可以……想办法给它‘转个码’,变成有用的东西?”
林凡努力用着最朴素、甚至有些笨拙的比喻。
“转个码?”财政厅的副处长皱起眉,没听懂。
“就是……比如,很多地方政府融资平台,手里其实攥着大量优质的资产,像供水、供热、污水处理这些特许经营权,还有标准的厂房、仓库甚至土地,只是缺乏盘活的能力和机制。”
林凡语速稍微快了点,但依旧保持着那种“不太自信”的语调。
“我们能不能……借鉴一点……嗯……市场上那种‘资产证券化’的思路?当然不是完全照搬,那个太复杂风险也高。我是说,能不能由省里牵头,搞一个‘平台’,把各地市这些分散的、但有稳定现金流的优质资产,打包、整合、进行信用增级,然后设计成比较规范的、透明的金融产品,吸引市场上的社会资本、保险资金甚至省里的一些引导基金来投资认购?”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些。资产证券化在2005年还是个相对前沿的概念,更别提用在地方政府融资平台上了。
“这……风险可控吗?合规吗?”副市长迟疑道。
“我觉得关键在‘透明’和‘规范’。”林凡很快接着说道。
“就是把原来藏在平台债务背后、谁都看不清的资产,拿到阳光下来,由专业的机构评估、监管,用未来的稳定收益来吸引投资,相当于把‘暗债’变成了‘明股’或者‘明债’,虽然可能暂时不能完全抵消债务,但能大大缓解现金流压力,而且引入了市场监督,倒逼平台规范运营。总比现在这样债务黑箱运作,哪天突然暴雷强吧?”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个更“异想天开”的点:“还有……我瞎想的啊,很多地方债务其实对应的是基础设施,像公园、道路、体育馆。这些资产本身不直接产生收益,但能提升周边土地价值和商业活力。能不能……想办法把这种‘外部性’内部化?比如,探索允许用未来一定时期内,因这些基础设施改善而新增的税收、土地出让金的一部分,作为偿还专项债的来源?当然,这需要非常严格的测算和监管机制……”
这话已经触及后来“项目收益自平衡”专项债的雏形了!虽然在2005年听起来格外大胆,甚至有些“违规”的嫌疑。
会议室里彻底安静下来。
刚才还带着玩味笑容的国资委处长,笑容僵在了脸上,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变得锐利,仔细打量着林凡。
财政厅的副处长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敲击,陷入沉思。赵斌脸上的不耐烦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惊讶和探究。
林凡说完,立刻又缩了回去,摆摆手,声音重新变低:“我就是瞎说的……可能完全不可行,纸上谈兵,各位领导别见笑……”
然而,再也没有人觉得他是在“纸上谈兵”了。
这小子提出的两个思路,虽然粗糙,但极其敏锐地戳中了当下地方债务化解的两个痛点:缺乏市场化手段盘活存量资产,以及公益项目缺乏合规的偿债来源设计。
这绝不是一个小科员能有的视野!
“资产证券化……项目收益债……”赵斌喃喃自语,眼神发亮,“虽然操作起来复杂,但确实提供了一个新思路!不能总盯着财政的钱包和卖地那点收入!”
“思路很开阔啊,林凡同志!”副市长拍了下大腿,“我们市那个体育中心,都快成财政包袱了,要是能像你说的,和周边商业开发绑定,用未来商业税收反哺,说不定真能盘活!”
财政厅的副处长则要谨慎得多:“想法是好的,但涉及面太广,需要顶层设计,特别是法律和监管框架要跟上,不然容易出乱子。不过……确实值得深入研究报告。”
国资委的副处长推了推眼镜,看着林凡,语气复杂:“林凡同志,你这可不是不懂啊。你这眼光,比我们这些天天跟政策打交道的人还超前。宣传部还教这个?”
林凡心里一咯噔,赶紧装傻充愣:“没有没有,我就是平时喜欢瞎看些杂书,瞎琢磨,乱想的,不成熟,不成熟……”
赵斌大手一挥,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什么不成熟!我觉得很有启发性!这样,林凡,小组的汇报发言,关于化解路径创新这部分,就由你来主笔!把你刚才说的这两个点,再深化一下,写实一点,但注意把握分寸,不要过于激进。到时候汇报,也由你来讲这一部分!”
“啊?”林凡傻眼了,这怎么还被架上去了?“赵处长,这不行吧?我水平不够,还是各位领导……”
“哎,就这么定了!”赵斌不容置疑,“年轻人就要多锻炼!你的思路给我们打开了新天地,功不可没!放心,整体框架我们把关,你就负责把你那‘亮点’写清楚就行!”
小组其他人也纷纷附和,看林凡的眼神彻底变了,从之前的轻视、玩味,变成了惊讶、好奇,以及隐隐的忌惮。
这个年轻人,恐怕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背后到底有什么来头?这种视野和想法,绝非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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