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死牢里失去了意义。只有气窗外光线的明暗交替，提醒着昼夜的流转。第二天，或许是吧，在浑浑噩噩的昏睡与清醒的间隙，陈远——或者说，正在努力适应“顾云”这个身份的陈远，开始更仔细地收集信息。
他不再试图挣扎或呼喊，那只会浪费宝贵的体力。他像一个真正的法医观察尸体那样，冷静地、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客观，观察着这个囚禁他的环境，以及环境里的“人”。
同牢房的还有两个囚犯。一个蜷缩在对面墙角，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发出痛苦的呓语，是个奄奄一息的老者。另一个则是个精瘦的、眼神像老鼠一样闪烁不定的中年人，隔着木栅，不停地与其他牢房的囚犯交换着零碎的消息和肮脏的笑话。
“听说了吗？东市刘屠户家的婆娘，偷汉子被逮住了，浸了猪笼！”
“嘿，那算啥？城西张员外家闹鬼，请了三个道士都没镇住……”
“妈的，这鬼地方，饭是馊的，水是浑的，还不如早点死了痛快！”
从这些零散的、毫无价值的闲聊中，陈远像沙里淘金一样，筛选着有用的信息。
他知道了这里是“大晟王朝”，年号“天佑”。一个他历史知识中完全不存在的朝代。
知道了这里是京城刑部直属的“诏狱”，关押的大多是重刑犯和政治犯。
知道了“顾云”原本是刑部提刑司的一个从八品提刑官，年纪轻轻，据说颇有些能力，但出身寒微，没有根基。
知道了他的罪名——在审理一桩富商谋杀案时，收受真凶家族巨额贿赂，篡改验尸格目，枉法裁判，致使真凶逍遥法外，而一个无辜的替罪羊被冤杀。事情败露后，在其家中书房地砖下搜出了赃银。
知道了判决——人证物证俱在，本人也已“画押招供”，秋后问斩。而“秋后”，就在三日之后。
每一个信息的确认，都像是在他心脏上又钉入一根冰冷的钉子。
提刑官？相当于现代的法官兼检察官，甚至部分承担了刑警和法医的职责。一个需要极高专业素养和道德操守的位置。渎职枉法？草菅人命？陈远无法将这两个词与脑海中那个在堂下据理力争的、模糊的年轻官员形象重合起来。
构陷。这是唯一的解释。
但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地方，证据链“完美”地闭合，本人也已“认罪”，他一个来自异世界的灵魂，又能做什么？
他尝试着活动身体，这具名为“顾云”的身体虚弱不堪，显然在入狱后受过刑，加之高烧初愈，肌肉无力，关节酸痛。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触感消瘦，颧骨突出。这完全不是他原本那具经过长期锻炼、保持良好状态的躯体。
记忆的融合仍在缓慢进行，带来阵阵撕裂般的头痛。属于陈远的现代法医学知识、逻辑思维、对科学和理性的信仰，与属于顾云的关于这个世界的常识、官场规则、以及那份沉冤莫白的痛苦与愤怒，如同油和水般难以相容，在他的脑海中激烈冲突。
有一次，狱卒送来午饭——一碗能看到米虫的、散发着馊味的稀粥，和半个黑硬得像石头的粗面饼。他几乎是凭借着求生本能，强迫自己吞咽下去。胃部传来一阵痉挛般的抽痛。
他看着对面那个病弱的老者，连抬手接食物的力气都没有，狱卒直接将粥碗粗暴地放在他身边的稻草上，大部分都泼洒了出来。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监狱。这就是他现在的处境。
没有法律援助，没有上诉机会，没有任何人权可言。生命在这里，轻贱得不如一只蝼蚁。
他曾以为，凭借超越千年的知识，在任何时代都能游刃有余。但现在，他连这间牢房都走不出去。那些关于dNA、毒理学、痕迹学的精深知识，在镣铐、木栅和三天后的断头台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混合着对未知命运的恐惧，如同沼泽里的淤泥，一点点将他拖向窒息般的深渊。他靠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闭上眼睛，试图屏蔽这一切。但黑暗中，只有实验室最后那秒无法理解的强光，和法场之上铡刀落下的幻象，交替闪现。
难道他穿越时空的意义，就是为了再经历一次死亡？一次更加屈辱、更加毫无价值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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