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叽干了。林春生找来浆糊，和闻讯凑过来的李建国一起，将那张写着《救命知识一二三》的大白纸，端端正正地贴在了卫生院大门旁最显眼的宣传栏上。白纸黑字，标题醒目，内容一条条罗列，虽然字体不算工整，却自有一股朴拙有力的气势。
刚贴上去没多久，就引起了小小的骚动。
第一个看到的，是那位患慢性支气管炎、经常来找林春生开药的老大爷。他背着手，眯着眼，凑到近前，一个字一个字地念：“救……命……知……识……一……二……三……”念到“小儿突发呼吸困难、脸色发紫”时，他咂咂嘴，摇摇头，“哎呀，这可得注意，娃子们皮，啥都往嘴里塞。”
接着是来探望住院亲戚的家属，两个中年妇女，拎着鸡蛋篮子，在宣传栏前驻足。“突发胸痛要躺倒？这个好，记下了，俺家那口子有时候就说心口闷。”
“高热惊厥不能摇晃？以前老人都说掐人中、灌凉水呢……”
“外伤出血要用力压住？对喽，可不能瞎捂。”
人们议论着，有的点头，有的面露疑惑，还有的干脆不识字，让旁边的人给念。宣传栏前，竟短暂地成了一个小小的人流聚集点。
张院长背着手，也溜达过来看了一眼。他盯着那张纸，眉头习惯性地皱了一下，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是不是太扎眼了”、“会不会让人笑话咱们水平低就教这些”，但看到三三两两的乡亲们认真阅读讨论的样子，最终只是轻轻“哼”了一声，转身走了。没反对，就算是默许。
林春生站在诊室门口，看着这一幕，心中颇感欣慰。效果比他预想的还要好一些。这些知识，对于专业人士来说简单到近乎常识，但对于普通老百姓，可能就是知识盲区，甚至是误区。能把正确的观念种下去一颗种子，就是成功。
下午看诊时，果然有病人拿着宣传栏上的内容来问他。
“林医生，那上头写的，卡住了从后面抱住顶肚子，具体咋个顶法？俺家孙子皮得很，俺得学学。”一个带着孙子来看拉肚子的老太太问。
林春生耐心地放下听诊器，简单比划讲解了一下海姆立克法的要点和不同年龄段的区别，又强调最关键的是立刻呼救和送医。
“哦哦，明白了，就是抱住，往上一提溜！记住了记住了！”老太太连连点头。
还有一个中年汉子，指着“突发胸痛”那条，忧心忡忡地问：“林医生，俺爹有时候也说心口疼，歇会儿就好，这算不算？要躺倒吗？”
林春生仔细询问了他父亲疼痛的性质、频率、与活动的关系，判断很可能是不稳定性心绞痛，非常危险。他严肃地告诉汉子：“这种情况，下次一旦发作，不管疼得轻还是重，立刻让你爹原地休息，别动，最好躺下，然后马上想办法送医院，千万别大意，也别让他自己走来或骑车子！”
汉子脸色变了，连连称是，说回去一定跟老爹说清楚。
这些反馈，让林春生更坚定了把健康宣教做下去的决心。光贴一张纸还不够，以后可以定期更换内容，针对不同季节常见病（如夏季腹泻、冬季呼吸道疾病）进行预防提示，或者讲解一些慢性病（如高血压、糖尿病）的日常管理要点。甚至可以尝试用更生动的图画形式。
当然，他也清楚，一张“大字报”的作用有限。真正要改变乡亲们的健康观念和行为习惯，需要长期、反复、多形式的宣传和干预。这需要时间，更需要耐心。
但至少，这是一个开始。卫生院的大门，不再仅仅是一个看病取药的地方，也开始尝试着向外传递一些预防和自救的知识，主动承担起一部分公共卫生的职能。
临近下班时，王护士长整理完器械登记本，也走过来看了看那张“大字报”，笑了笑：“贴这儿挺好，来往的人都看得见。就是这字……下次要不要我帮你写？我毛笔字还凑合。”
林春生笑道：“那敢情好！下次内容咱们一起商量，王姐你来执笔，肯定比我写得漂亮。”
正说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卫生院门口，是周大河。他脸色比上次又好了一些，虽然依旧清瘦，但眼神里多了些神采。他手里没拿东西，径直朝林春生的诊室走来。
“林医生。”周大河站在门口，腰背挺直。
“周大哥，快进来，该复诊了。”林春生招呼他坐下。
周大河却站着没动，目光扫过诊室，最后落在林春生脸上，语气有些郑重：“林医生，俺今天来，除了复诊，还有件事。”
“哦？什么事？你说。”林春生有些意外。
周大河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旧报纸包着的小包，放在桌上，轻轻打开。里面不是什么稀罕物，是几块黄澄澄、散发着清甜香气的、烤得恰到好处的红薯干。
“自家地里收的，不值钱，烤了点干的，耐放。给林医生和卫生院的其他同志尝尝。”周大河声音不高，却透着真诚，“俺这胸口，扎了几次针，吃了你开的药，松快多了，晚上也能睡踏实点。俺知道，卫生院不容易，林医生你……是真心为俺们这些人着想。别的俺没有，这点心意，你别嫌弃。”
林春生看着那包烤红薯干，又看看周大河朴拙而认真的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不仅仅是几块红薯干，这是一个沉默的退伍军人，用他最朴实的方式，表达的认可和感激。
他接过纸包，郑重地说：“周大哥，你的心意我领了。看到你好起来，比什么都强。来，坐下，我再给你看看。”
周大河这才坐下，伸出手腕。
脉象比上次又和缓了一些，涩滞感减轻，虽然依旧细弱，但有了些许生气。舌苔也转淡。针灸和中药的调理，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发挥作用。
“恢复得不错，周大哥。”林春生一边记录，一边说，“药方我再微调一下，巩固效果。针灸继续，但间隔可以拉长一点了。最重要的是，还是要避免劳累和情绪激动。”
“俺记下了。”周大河点头。
送走周大河，林春生捏起一块红薯干，放进嘴里。很甜，带着阳光和土地的味道。这种来自病人的、最直接的反馈，比任何表扬都让他感到充实和有力。
他走到门口，夕阳将那张“大字报”染成金色。宣传栏前已经没人了，但那些黑色的字迹，依然清晰地印在那里，像无声的守望。
门口的“大字报”，病房里的回访记录，病人送来的烤红薯干……点点滴滴，汇聚成一股涓涓细流，滋润着这片医疗的土地，也坚定着林春生继续前行的步伐。他知道，路还很长，但只要方向对了，每一步，都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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