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吉瓦王宫，最深处一座被繁花与静水环绕的宫殿。
窗棂半开，带着花香的暖风拂动轻纱，却吹不散室内弥漫的、若有若无的药味。
阳光透过精致的雕花格栅，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照亮了那张铺着柔软鲛绡帐的华美大床。
姜宝宝的眼睫颤动了几下，如同挣扎着破茧的蝶，终于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睁开了。
入眼是陌生的、充满异域风情的华丽穹顶，缀着细碎的宝石，在阳光下闪烁着迷离的光。
意识如同沉溺在深海中许久，一点点艰难地上浮，带着混沌的痛楚和沉重的疲惫。
她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她空洞的眼底泛起一丝微弱的涟漪。
她试图动一下手指，却感觉身体如同被拆散重组过一般。
每一个关节都充斥着酸软和无力，皮肤上传来的是一种混合着麻木与隐约刺痛的奇异感觉。
她想起了那蚀骨的疼痛，那冰冷的寒意，那无边的黑暗。
还有那个在她最痛苦时，仿佛一直萦绕在耳边的、低沉而熟悉的声音。
是梦吗？
她艰难地、一点点转过头，目光有些涣散地扫过室内。
然后，她的视线定格在了床边。
一个玄色的身影，背对着她，静立在窗前。
身姿挺拔如孤松，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深沉的疲惫。
仅仅是这样一个背影，就让她心脏猛地一缩，几乎停止了跳动。
帅叔叔。
不是梦。
他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猛地转过身。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墨千尘的脸上瞬间涌现出巨大的、难以抑制的狂喜与激动。
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到床边，猩红的眼底布满了血丝，却亮得惊人。
“宝宝！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
“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明显的颤抖。
伸出手想要触碰她，却又怕弄疼她一般，悬在半空。
然而，姜宝宝却没有回应他的狂喜。
她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缓缓地、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落在了自己从薄被中露出的手臂上。
那是什么？
青灰色、布满暗红扭曲纹路、如同老树枯皮般的皮肤。
上面还残留着大片大片狰狞的、尚未完全愈合的粉红色瘢痕。
如同被烈火灼烧过，又像是被什么腐蚀性液体浸泡过。
不……不可能。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呼吸骤停。
她猛地抬起另一只手，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脸颊。
触手所及，不再是记忆中的光滑细腻。
而是一种凹凸不平的、粗糙可怖的触感。
如同摸到了一块冰冷的、布满裂痕的岩石。
“不……不……”
她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呜咽，眼中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恐。
墨千尘心中一痛，急忙安抚。
“宝宝，没事了，都过去了。”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姜宝宝已经猛地挣脱了他的手，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气。
连滚带爬地翻下床，踉跄着扑向房间里那一面巨大的、镶嵌着各色宝石的琉璃镜前。
当镜中那张脸清晰地映入眼帘时，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碎裂。
镜子里的人是谁？
那张脸青灰交错，疤痕纵横，如同鬼怪志异中描绘的罗刹。
曾经圆润的轮廓被崎岖的瘢痕取代，曾经莹润的肌肤变得丑陋不堪。
只有那双眼睛还依稀能看出一点点过去的影子，此刻却盈满了无边的恐惧和绝望。
“啊——”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尖叫，猛地从她喉咙里迸发出来，尖锐得几乎要刺破宫殿的穹顶。
她像是被镜中的景象烫到一般，猛地向后跌坐在地上。
双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脸，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起来。
“不是我，那不是我不是我。”
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崩溃的绝望。
“走开，你走开，不要看，不要看我。”
墨千尘心如刀绞，上前想要抱住她。
“宝宝，别怕，看着我，是我。”
“不要过来。”
她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向后缩去。
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拒绝他的靠近，拒绝他的目光。
“你走，你走啊，我不是姜宝宝，我不是，你认错人了。”
她无法忍受，无法忍受让他看到自己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那比杀了她还要难受千万倍。
墨千尘看着她蜷缩在地上，如同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破碎的娃娃。
那绝望的哭喊一声声砸在他的心上，让他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停下脚步，没有再强行靠近，只是站在那里。
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能包容一切的温柔和坚定。
“我没有认错人。”
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你是姜宝宝，是我的王妃，是我墨千尘此生唯一的妻子。”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宝宝。”
姜宝宝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瞪着他，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眸子里，此刻只有痛苦和疯狂。
“你骗人，你看看我的脸，看看我的手，这么丑，这么可怕，你怎么可能不嫌弃？”
“你走，我不要你可怜我，你走啊。”
她抓起手边一个柔软的靠枕，用力砸向他，仿佛这样就能将他赶走，就能掩盖住自己的丑陋。
墨千尘没有躲，任由靠枕砸在身上。
他的目光始终牢牢锁在她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厌恶或怜悯。
只有深不见底的心疼和一种磐石般不移的深情。
“我不走。”
他缓缓摇头，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我都不会走。”
他慢慢蹲下身，与她平视，尽量不给她压迫感。
“宝宝，你记得吗？在雁回关，你指着轩辕烈的鼻子骂他无耻的样子。”
“在王府，你偷偷在我奏折上画小乌龟的样子。”
“你因为我晚归，抱着我胳膊委屈掉眼泪的样子。”
“还有你塞给我那个丑兮兮的平安符，说菩萨会保佑我的样子。”
他一件件，一桩桩，细数着那些属于他们的、或甜蜜或无奈的过往。
声音低沉而温柔，如同最和煦的春风，试图抚平她激烈的情绪。
“在我眼里，你从来不只是那张脸。”
他伸出手，指尖悬在空中，仿佛想要隔空描绘她的轮廓。
“是你鲜活灵动的性子，是你狡黠又傻气的小心思。”
“是你明明怕得要死却还要挡在我前面的勇气。”
“是你毫无保留爱着我的那颗心。”
“这些，才是我的宝宝。”
“皮囊会老，会变。但那些东西，永远不会变。”
他的目光灼灼，仿佛要看到她灵魂深处。
“对我来说，只要你还在呼吸，还能对我哭，对我笑，哪怕你变成了一个皱巴巴的小老太太，你也是这世间我最珍贵的宝贝。”
姜宝宝怔怔地看着他，听着他低沉而真挚的话语，崩溃的哭喊渐渐变成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
她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深情和痛楚，那里面真的没有一丝嫌弃。
可是，她还是无法接受。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丑陋不堪的手，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可是我好丑，配不上你了。”
“胡说。”
墨千尘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势。
“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最美的。”
“没有人能比你更好，也没有人能取代你。”
他试探着，极其缓慢地伸出手，这一次，她没有再激烈地躲闪。
他的指尖，终于轻轻落在了她布满瘢痕的手背上。
那触感粗糙而冰凉，却让墨千尘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掌心，将她那只残缺丑陋的手，完全包裹住，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她。
“宝宝。”
他低声唤她，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温柔。
“别赶我走，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我们一起，慢慢来。”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在你身边。”
“一辈子，都守着你。”
姜宝宝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他。
他憔悴了许多，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血丝。
可看着她的眼神，却依旧如同最初那般，带着能将她溺毙的专注与深情。
心底那厚厚的、用来自我保护的冰墙，仿佛被这温柔的坚持，一点点地敲裂了缝隙。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他温暖的手背上，无声地流泪，肩膀微微耸动着。
墨千尘心中微微松了口气，知道她最激烈的抗拒已经过去。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任由她靠着，用自己宽厚的掌心，一遍遍，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如同安抚一只受尽惊吓的小兽。
阳光透过窗棂，静静地洒在相偎的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融在一起。
他知道，她心上的伤疤，或许比身上的更难愈合。
但他有的，是一生的耐心，和永不枯竭的爱意。
他不急。
只要她在身边，余生漫长，他总能让她重新变回那个快乐、自信的姜宝宝。
无论，她是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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