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七月初，曹操大军南下，荆州乱了。
一夜之间，恐慌取代了歌舞升平。
江陵城，这座不久前还商贾云集的都会，彻底乱了套。
百姓拖家带口，在士兵的大声驱赶下涌出城门，汇成混乱的人流，沿着官道向南逃窜。
刘备做了一个谁也看不懂的决定——携民渡江。
他要带着这几十万手无寸铁的百姓，一起逃往江夏。
一场浩大的逃亡就此展开。
在这片混乱中，诸葛瑾瑜正演着一出好戏。
“快！这边的车让给老人和孩子！”
“郎中！郎中在哪？这里有伤者！”
“都不要乱！跟紧队伍！掉队就没命了！”
他一身尘土，嗓子都喊哑了，双眼布满血丝。诸葛瑾瑜骑着马在队伍里来回穿梭，指挥调度，安抚人心，那副忧心忡忡、拼了命的样子，比他那位正为前途发愁的主公刘备，还要投入三分。
每个看见他的士兵和百姓，都心生敬意。
“瑾瑜大人真是菩萨心肠啊！”
“要不是他，我们这群人早就散了！”
“诸葛家的人，果然都是心怀天下的好人！”
然而，没人能看穿他这副疲惫皮囊下的心思。
乱了好，越乱越好。
我这位好皇叔，你用你那可笑的仁义，给我准备了世上最好的掩护。这几十万逃难的人，就是最好的遮蔽，足以盖住我所有的动作。
诸葛瑾瑜一边大声指挥士兵把一辆陷进泥坑的马车推出来，一边用眼角余光，朝身后的影七做了个隐蔽的手势。
影七立刻会意，悄无声息的脱离队伍，闪进了路边的林子里。
在那辆看似装满妇孺的马车深处，藏着两个用油布紧紧包好的箱子。里面是马钧和蒲元两位顶尖工匠，连夜画出的所有机械图纸。
这东西的价值，比十座金山还高。
“都打起精神来！”诸葛瑾瑜翻身上马，对着一群垂头丧气的士兵振臂高呼，“主公还在前面为我们开路，我们怎么能在这松懈！保护百姓，就是保护主公的仁德，就是保护我大汉的根基！”
好一通屁话。
我自己都快信了。
士兵们的士气被他鼓动起来，再次投入到维持秩序的工作中。
而诸葛瑾瑜的心里，正在飞快盘算着自己的家当。
霍峻和他手下三百老兵，已经化整为零，扮成护卫家眷的庄园武师，混在了队伍的左翼。
城里搜罗来的一百二十名铁匠、三十名船匠、五十名识字的文吏，还有他们的家人，则被打散在不同的难民队伍里，由“无影”的成员一对一“保护”着。
最后的金银细软，打包成不起眼的行李，由最忠心的死士背着，走在队伍的核心。
一切都准备好了。
只差一个脱身的机会。
“报——！”
一名斥候满身是血的从北方飞马赶来，声音里带着绝望的颤抖。
“大人！曹……曹军的虎豹骑，离我们不到三十里了！”
轰！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雷，在混乱的人群中炸开。
哭喊声、尖叫声、绝望的嘶吼声，瞬间淹没了官道。原本还能勉强维持的队伍，立刻分崩离析，无数人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散奔逃。
来了！
诸葛瑾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他要的机会，来了！
他立刻拍马赶到队伍前方，找到了正在指挥关羽、张飞断后的刘备。
此刻的刘备，头发散乱，样子狼狈，但脸上依旧带着不忍心丢下百姓的固执。
“主公！”诸葛瑾瑜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声音悲怆。
“曹贼势大，我们不能再被百姓拖累了！请主公立刻带主力，去和军师汇合，前往江夏！这里……就交给瑾瑜吧！”
“你说什么？”刘备一愣，随即大怒，“我怎么能抛弃百姓，自己逃命！”
“主公！”诸葛瑾瑜猛的抬头，眼里“含着泪”，声音因为激动而发抖，“我不是让您抛弃百姓！我是……去当诱饵，为您和这几十万百姓，争取活命的机会！”
他指着西边的一条岔路，那条路通往一片茂密的树林和山岗。
“请主公带大队沿着官道继续南下！我愿意带领本部亲兵三百，带着部分车辆，走西边这条小路，装成主力，引开曹军的追兵！”
“这么去，九死一生！但能为主公和汉室大业换来喘息的机会，瑾瑜……死了也值！”
他的声音，在混乱的战场上，清楚的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刘备呆住了。
关羽摸着胡子的手停住了。
张飞那双环眼瞪得溜圆，脸上的暴怒，变成了深深的震撼。
周围的将士和百姓也都静了下来，他们不敢相信的看着那个跪在地上，身形单薄却仿佛能顶天立地的年轻人。
以身为饵！
这是何等的忠勇！何等的决绝！
“贤弟……你……”刘备嘴唇哆嗦，虎目含泪，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感觉自己一直看错了这个弟弟。他以为他只是个会算计的后勤官，没想到，在生死关头，他竟有如此舍生取义的豪情！
这才是诸葛家的人！这才是他刘备的家人！
“大哥！不能让二弟去送死啊！”关羽急着说。
“是啊大哥！俺去！俺带人去引开曹贼！”张飞也瓮声瓮气的吼道。
“不！”
诸葛瑾瑜猛的站起身，一把抹掉脸上的“泪水”，眼神坚定得像块石头。
“二将军、三将军是万军之将，主公的安全还要你们护卫！我不过一个文弱书生，死了没什么可惜的！再说，我一直在荆州，熟悉地形，由我去，才是最合适的！”
“主公！不要再犹豫了！再晚，就都走不了了！”
他对着刘备，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主公保重！等将来重整旗鼓，光复汉室，瑾瑜……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说完，他毅然转身，拔出腰间的佩剑，对着早已得到他眼神示意的霍峻等人，大吼一声。
“愿为汉室赴死的！随我来！”
“愿为汉室赴死！”
霍峻和他手下的三百老兵，以及数百名“无影”成员，齐声怒吼，声音震动四野！他们迅速集结，护卫着那些混杂着工匠、文吏的车队，毫不犹豫的拐上了西边那条通往未知命运的小路。
刘备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他对着那个方向，深深一拜。
“备……有负贤弟！”
……
往西走了五里，彻底脱离了刘备主力的视线后。
诸葛瑾瑜脸上的悲壮和决绝，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冷静和一丝淡淡的嘲讽。
“传令下去，全速前进！”
他冰冷的命令道。
队伍立刻抛弃了所有不必要的伪装，那些“难民”瞬间变成了纪律严明的士兵，车队的速度猛然加快。
“大人，我们……我们不是去引开追兵吗？”一名被裹挟来的文吏，颤着声音问道。
诸葛瑾瑜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你觉得，曹操的虎豹骑，会像你们一样蠢吗？”
那文吏瞬间闭嘴，吓得面无人色。
他这才明白，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
什么以身为饵，什么为汉室赴死！
全都是假的！
他们，从一开始，就是要跑路！
诸葛瑾瑜不再理会这些人的震惊，他勒马停在一处山岗上，回头望去。
远处，当阳官道的方向烟尘滚滚，喊杀声隐约传来。他知道，赵云应该已经和曹军打起来了。
而他，这个本该在那场混战中无足轻重的人，此刻，却带着荆州未来二十年的家底，从这场大戏中悄悄溜走了。
“皇叔啊皇叔，”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希望你将来，还有机会带着百姓渡江。不过下一次，你可能连船都找不到了。”
他调转马头，看向南方。
那里，是长江的方向。
黑林码头，李威的船队，应该已经等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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