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上却不露声色，上前一步，从容拱手：“在下山东郓城县都头朱安，公务已毕，返程回乡。这位是我的伴当卞祥。不知将军如何称呼？是哪一部军马？”
“某家韩世忠，现为绥德军敢勇营一小卒，当不得将军之称。”
年轻军官扬声道，语气干脆，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傲气，却又不令人反感。
他目光在朱安腰牌和卞祥的斧刃上逡巡，“郓城县都头？跑这陕西前沿来作甚？你这伴当，可不似寻常人物。”
他话语直接，透着边军特有的警惕与直爽。
卞祥闻言哼了一声，声如闷雷。韩世忠身后几名军士顿时紧张起来，马匹似乎也感受到不安，轻轻刨着蹄子。
朱安微微一笑，取出绥德军出具的公文回执：“韩兄弟请看，确是公务。押解配军至绥德军交割，这是回执文书。我这兄弟卞祥，乃是河东豪杰，性子直爽，样貌粗鲁了一些，却绝非歹人。”
韩世忠并未下马，只使了个眼色，身旁一名骑兵上前接过文书，快速查验后对他点了点头。
韩世忠神色稍缓，但目光中的审视并未完全消退，他甩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走到朱安面前，接过文书仔细看了看印信，这才点头道：
“果是王都管的印信。朱都头莫怪，近来西贼探马活动频繁，前面三十里刚见了烽火，某家奉命巡哨，不得不谨慎些。”
他说话时，眼神依旧锐利，身体始终保持着一个随时可以发力的姿态，显是久在战阵形成的本能。
“理当如此。”朱安收好文书，看似随意地打量了一下韩世忠及其麾下军士。
这些骑兵虽面露疲色，甲胄兵器也多有磨损，但个个眼神凶悍，坐骑更是照料得当，显然是一支能战敢战的精锐小队。
而这韩世忠，年纪轻轻便能带领二十余骑巡哨边地，绝非普通小卒那么简单。
他想起昨日王都管言语中对内地事务的漠然，与眼前这位年轻军官一丝不苟的盘查形成鲜明对比，心中不由暗叹：边军之中，亦有不同人物。
这时，一名哨骑从后方疾驰而来，低声对韩世忠禀报了几句。韩世忠眉头一拧，对朱安抱拳道：
“朱都头，军情紧急，某家需即刻前往查探。前方或有西贼游骑出没，你等速回绥德城，或往东南方向绕行延州大道，切勿再往前行！”语气急促，却带着真诚的告诫。
“多谢韩兄弟提醒！”朱安郑重回礼。
韩世忠不再多言，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矫健无比。他勒转马头，目光再次扫过卞祥那柄巨斧，眼中闪过一丝见猎心喜的光彩，忽然对卞祥道：
“那汉子，好身板！好兵器！若是有缘，将来阵前相遇，比比谁砍的西夏崽子多！”
言罢，不待卞祥回应，已大笑一声，扬鞭策马，带着二十余骑如旋风般卷起黄尘，朝着烽火起处疾驰而去，蹄声如雷，瞬息远去。
只留下滚滚烟尘和一句隐约传来的清亮歌声，唱的正是边军之中流传的《破阵乐》，豪迈不羁，杀气盈野。
卞祥望着那股远去的烟尘，瓮声道：“哥哥，这姓韩的小军官，好生桀骜不驯！不过……是条好汉子！”
朱安目光深邃，望着韩世忠消失的方向，缓缓点头：“泼韩五……韩世忠。此人龙行虎步，锐气逼人，绝非池中之物。这西北边陲，真是藏龙卧虎之地。”
他心中暗忖：如今大宋内忧外患，似这等豪杰，却只能在边地为一巡骑小校，朝廷用人之道，着实可叹。未来若有机会……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朱安收敛心神，对卞祥道：“兄弟，我们走东南延州大道。此地是非之多，确非久留之处。”
几人遂转道向东南而行。身后，西北的天空下，那苍凉的号角与烽烟，仿佛预示着更大的风波即将来临。而方才那惊鸿一瞥的年轻军官“泼韩五”的身影，也深深印在了朱安的脑海之中。
……
朱安与卞祥依韩世忠之言，转而向东南，欲取道延州再折返山东。这条官道虽较北路平稳，然沿途堡寨林立，哨卡重重，显见边防吃紧，盘查较内地严密数倍。
行至一处名为“野狼坳”的险要地段，但见两山夹道，仅容车马通过。道口设有关卡，以粗木为栅，十余名绥德军士卒把守，对过往行人商旅严加盘问，气氛紧张。
朱安与卞祥正待上前接受盘查，忽听前方传来一阵喧哗。
“凭什么独独搜检俺的行李？俺有正经路引，为何不放行！”一个年轻而略带愤懑的声音响起。
朱安定睛看去，只见一名十八九岁的后生正与守卡士卒争执。
那后生生得高大挺拔，猿臂蜂腰，虽穿着寻常布衣，却掩不住一股勃勃英气。他面庞俊朗，剑眉星目，此刻因激动而微微泛红，手中紧握一根哨棒，身旁放着个鼓鼓囊囊的行囊。
一名队正模样的老兵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啰嗦什么！看你形迹可疑，搜你便是搜了！再敢聒噪，便将你锁了送去军寨勘问！”
那后生显然气盛，梗着脖子道：“俺行得正坐得直，有何可疑？俺乃华州华阴县史家村史进！欲往延安府寻访师父，不是歹人！”
“史进？”朱安心中一动，“莫非是那位传说中曾师从王进、使一手好棒法的九纹龙？”
此时，那队正已勃然变色：“管你史进史退！这兵荒马乱之时，单人带棍棒行走边地，便是可疑！来人，拿下细细搜查！”
几名士卒应声上前便要扭拿史进。史进年轻气盛，如何肯依？当即摆开架势，手中哨棒一横，虽未出击，却自有一股凛然气势，竟逼得那几个士卒一时不敢上前。
“反了！反了！果然是好细！”队正厉声大喝，“鸣锣！召人！将这伙可疑之人统统拿下！”他目光一扫，已将走近的朱安和体型骇人的卞祥也视为史进同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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