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岛试剑厅内，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前两场比试，林玄一胜一奇，已然占尽上风。欧阳克面色铁青地立在一旁，袖中的折扇被他指节捏得咯吱作响，显然已是心气尽失。
黄药师环视一周，目光在郭靖的憨厚与林玄的沉静上稍作停留，随即朗声道：“武学之道，非止于拳脚招式，亦非仅在奇技淫巧。真正的上乘武功，无不蕴含天地至理。这第三场，便不比武，也不比赛，老夫要考校你们的学识根基。”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股傲然：“我曾偶得一部武学奇书，名为《九阴真经》。今日，谁能将真经下卷的经文背出，谁便算胜了此阵。”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欧阳克脸色更是一白，他虽听叔父提过此经，却从未得见，此刻唯有悻悻然退后一步，表示弃权。
黄药师的目光落在了郭靖身上。郭靖脸上一红，却也老老实实地站了出来。他与周伯通结拜，在山洞中确实得授了全本真经，只是他天资鲁钝，于这等艰深文字，向来是头疼不已。
“弟子……弟子试试。”郭靖深吸一口气，开始背诵：“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时而高亢，时而低微，显然是在竭力回忆。背了不过三五句，便开始抓耳挠腮，额头见了汗。“其意博，其理奥，其趣深……那个……然后是……嗯……”他卡在那里，一张脸憋得通红，任凭一旁的黄蓉如何悄使眼色，也想不起下文。
“哼，朽木不可雕也！”黄药师拂袖冷哼，眉宇间满是不耐与失望，“滚到一边去！”
郭靖满脸羞愧地退下，黄蓉赶忙上前安慰。厅中一时寂静，只余海风吹过廊柱的呜咽声。黄药师的目光如两道冷电，最后射向了自始至终都平静如水的林玄。
“林公子，”他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探寻，“莫非你也有幸，得闻此经？”
林玄微微颔首，神色淡然：“晚辈有幸，曾听周大哥念过一遍。”
此言一出，不仅黄药师，连洪七公和黄蓉都露出了讶异之色。听一遍便敢应试？这未免也太托大了。
“好！”黄药师眼中精光一闪，“那你便背来听听！”
林玄气沉丹田，随即开口。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奇特的韵律，在厅中回荡：“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其意博，其理奥，其趣深，天地之象分，阴阳之候列，变化之由表，死生之兆彰……”
他语速不疾不徐，毫无顿挫，仿佛不是在背诵，而是在读一篇早已烂熟于心的文章。从总纲到疗伤、点穴、解穴、摄心术、易筋锻骨……数千言的经文，被他一字不差地娓娓道来，流畅得如同山间溪水，自然而然。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厅内已是鸦雀无声。郭靖张大了嘴，满脸的不可思议。黄蓉的美眸中异彩连连，她自负记忆超群，却也绝无可能听过一遍便记得如此清晰。
黄药师脸上的轻慢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与欣赏的复杂神情。他盯着林玄，沉声道：“好记性。可你若只能顺背，不过是强闻博记之徒。你可能……倒背如流？”
这已是近乎苛刻的要求。倒背经文，不仅需要惊人的记忆力，更需要对每个字的位置都了如指掌，难度何止倍增。
然而，林玄连一丝迟疑都没有，他只是平静地闭上双眼，再度开口时，声音依旧平稳：“……坠渊陨，功罪死。邪正辨，真伪识。气行血，脉络通……”
诡异的音节从他口中吐出，将那篇博大精深的经文以一种完全颠覆常理的方式重构。每一个字都准确无误，每一个词都衔接得天衣无缝。这匪夷所思的一幕，让自负才学的黄药师都感到了一阵心神上的冲击。
待到林玄倒背至“道之天”三字收尾，黄药师终于忍不住踏前一步，失声问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不过是些记忆的法门罢了。”林玄睁开眼，坦然道，“此法名为‘记忆宫殿’。只需在心中构建一处熟悉的所在，将需记之物化为影像，依次存放。用时，只需在心中故地重游，便可一览无遗，顺读倒背，皆无不可。”
“记忆宫殿……”黄药师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显然是在瞬间便领悟了其中的精髓，但随即便摇了摇头，“奇则奇矣，终究是术，非道。死记硬背，与鹦鹉学舌何异？不知林公子对这经中真意，可有见解？”
这才是他真正的考验。
林玄闻言，非但没有被问住，眼中反而露出一丝赞许的光芒，仿佛一直在等待这个问题。
他微微一笑，说道：“黄岛主说的是。经文是舟，道理是岸。晚辈不才，愿抛砖引玉，谈谈对其中几篇的浅见。”
他伸出一指，继续道：“譬如《疗伤篇》，经文言‘调理真气，疏通血脉’。在我看来，所谓真气，便是人体气血生化之精粹。疗伤的本质，并非凭空生出能量去修补，而是通过精神的高度集中，以内力为引导，精确调动全身气血，奔赴受损之处。这就像朝廷调兵遣将，将粮草兵马（气血）送往最需要的战场（伤口），加速其自愈的过程。其核心不在‘力’之多寡，而在‘调’之精微。”
黄药师眼神一凝，这番“调兵遣将”之说，将玄妙的内功疗伤讲得浅显透彻，直指本质。
林玄又道：“再说《点穴篇》。人体周身三百六十五处大穴，实则为经络气血汇聚流转之枢纽。点穴之术，看似神奇，其原理无非有三：一为‘断’，以指力截断经脉，令气血不通，使人肢体麻痹；二为‘锁’，以特殊劲力封锁穴道，扰乱其气机，使其内力无法凝聚；三为‘震’，最高明的手法，乃是以内力透入穴道深处，引发细微共振，直接冲击其脏腑乃至神识，使其瞬间丧失抵抗。这与筑坝断流、关闸锁水、暗流冲堤，道理是相通的。”
这一番话，已让黄药师呼吸微微急促。林玄竟将点穴这等江湖绝技，剖析得如同工匠造物一般，条理分明，逻辑井然。
最后，林玄谈到了最玄奥的《摄心术》。
“至于《摄心术》，更是有趣。”他嘴角微扬，“经中所言‘以神驭气，以气发声’，其实是一种精神层面的影响。人的心神，有表里之分。常人言语，交流的是表层意识。而摄心术，则是通过特定的吐息频率、声音韵律，乃至眼神的交汇，绕过对方的表层防备，直接对其内里心神进行一种‘暗示’。当对方心神失守，意志薄弱之时，这种暗示便会被其潜意识接纳，从而短暂地受施术者所控。这并非鬼神之说，而是一种精神与精神之间，更为深刻的共鸣与引导。”
“调兵遣将”、“筑坝断流”、“精神暗示”……
一个个新奇而精准的词汇，从林玄口中说出，仿佛一把把锋利的解剖刀，将《九阴真经》这本玄之又玄的武学秘籍，一层层剥开，露出了其下最根本、最原始的“理”。
这已不再是武学的范畴，而是格物致知，是穷究天地万物本源的大学问！
黄药师怔怔地站在那里，眼中原有的考较、欣赏，此刻已尽数化为一种纯粹的震撼与拜服。他一生自负“正中带有七分邪，邪中带有三分正”，琴棋书画，农田水利，无一不通，无一不精，自以为已是天下间最博学之人。
可今日听了林玄这番话，他才明白，自己所学再博，终究未脱这个时代的窠臼。而眼前这个年轻人，他的见识，他的思维，仿佛是站在一个更高远的地方，俯瞰着这个世界。
他所阐述的，是“道”！是超越了招式、内力，直指武学本源的大道！
良久，黄药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口气中，仿佛带走了他身为五绝宗师的所有傲气。他对着林玄，竟是微微一揖，郑重其事地说道：
“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第三场，是林公子你……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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