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为何？”
含珠不解地眨眨眼。
“即便娘娘您不下场角逐，穿这朱砂红的骑装也无妨啊？”
温珞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翊贵妃出身将门，自幼习练弓马，骑射技艺精湛，乃是后宫皆知之事。
依你们看，以贵妃娘娘那般骄傲张扬，凡事都要争先的性子，此次秋猎，她会选择何种颜色的骑装？”
含玉心思缜密，立刻反应过来，恍然道：
“娘娘的意思是……翊贵妃娘娘极有可能会选择正红色的骑装，以彰显其独一无二的风采？
娘娘您是有意避开与贵妃娘娘服色相撞，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温珞柠赞许地看了含玉一眼，点了点头：
“正是此理。
翊贵妃性喜奢华明艳，平日宫装便多以正红、绛紫为主，在这等需要展现英姿的场合，她断无选择素淡颜色的道理。
若本宫也身着红色，虽是无心，款式、纹样也大有不同。
但落在那些惯会捕风捉影、搬弄是非的有心人眼中，难保不会被认为是有意与贵妃争锋，平白惹来嫌隙。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所以选这天青色的，更为稳妥妥当。”
况且，猎场之上，刀光剑影或许无形，但人心较量从未停歇。
锋芒过露，未必是福。
这套天青色骑装虽然清雅，但于广袤山野之间更见品味，反倒更适合她的性子。
有些风头，合该由那些天性便爱站在云端的人去出。
而她温珞柠，更愿做静悬中天的那轮皎月，清辉自照，不争旭日之辉光，但求一方清明与长久。
含玉和含珠听罢主子的解释。
虽觉那套朱砂红骑装束之高阁有些可惜，但她们也知道其中利害。
绝不会愚蠢到劝说主子，去与位高权重的翊贵妃争风头。
不过，这点小小的遗憾，很快便被对即将到来的秋猎盛事的新奇与期待所冲淡。
含珠很快又重新雀跃起来。
一双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凑近些问道：
“娘娘，奴婢常听宫里的老嬷嬷们私下里念叨。
说咱们陛下年少时便弓马娴熟，骑射功夫甚是了得，在一众王爷宗亲中都是拔尖儿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想来此次秋猎，陛下定然会亲自下场。
说不定咱们能有幸亲眼见识一番天家威仪呢！”
温珞柠轻声道：
“这个嘛，多半是真的。
天家皇子，自启蒙进学起，便有专门的武师傅教导弓马骑射，文韬武略皆需涉猎，此乃祖宗定下的规矩。
意在强身健体，更在于不忘尚武之本，知兵事，晓戎机。”
不过她深处闺阁，以她父亲区区五品郎中的门第，从前也是没有资格参与这等顶级的皇家盛事。
即便门第足够，以她当时在温家尴尬的处境，此类露脸的机会，也多半落不到她头上。
自然是无缘得见陛下当年纵马林苑、引弓逐猎的英姿。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此次秋猎，她总算有机会，亲眼一睹天子于旷野山林之间，展现不同于朝堂之上的另一面风采了。
想到此，她心中也隐隐生出一份期待。
......
时光如白驹过隙，无声滑过宫阙的飞檐翘角。
转眼便到了九月初九重阳佳节。
是日寅时三刻，东方天际刚透出蟹壳青的微光，安定门外却已是另一番景象。
但见旌旗猎猎，遮天蔽日，龙旗凤旃在晨风中翻卷如云。
身着乌锤甲的御前侍卫按刀肃立，甲胄在熹微晨光下闪烁着冷冽寒光。
仪仗卤簿排列森严，从签仪卫、旗手卫到驯象所、钟鼓司，各色执事人等皆屏息凝神，静候圣驾。
卯时正，净街鞭响彻云霄，天子秋猎仪仗正式启程。
御前侍卫精锐开道，銮仪卫掌执龙旗凤扇、金瓜斧钺为前导，属车八十一乘依制排列，车盖如云，骏马如龙。
妃嫔、皇子公主的香车宝马位列其中。
以太后的九凤金华车为首，翊贵妃的七翟重舆车次之。
其后是恪妃等有子嗣的妃嫔，再后是汪良娣、方顺仪、卫娘子等得宠的宫眷。
整个队伍浩浩荡荡，首尾绵延十数里。
马蹄踏踏如闷雷滚动，车轮粼粼似江河奔流，所过之处，黄土垫道，净水泼街，百姓避让。
尽显皇家出行的煊赫威严与无上气派。
温珞柠所乘的是一辆规制精美的青鸾朱轮翟车，以檀木为框架，车窗悬挂着细密的竹丝帘，既透光又可窥外间情景。
车内铺设着柔软的苏绣锦垫，设有固定的小几。
其上摆放着官窑瓷茶具、四色蜜饯攒盒。
角落还设有一个嵌入车壁的书籍格架，陈设雅致，实用周全。
此时，温珞柠斜倚在铺了雪白狐裘的软榻上，忍不住悄悄用指尖挑开竹帘一角，向外窥探。
目光所及，是与宫墙内截然不同的鲜活景象。
官道两旁，秋意已浓，枫林尽染，层层叠叠的红色、黄色、褐色交织成一片绚烂的锦缎。
天空澄澈高远，几缕薄云如丝如絮。
远处，京郊的西山山脉蜿蜒起伏，在晨曦中显露出朦胧雄伟的轮廓。
风中带来了泥土的芬芳、草木的气息，夹杂着隐约的马蹄声、车轮声、以及远方林间传来的、分不清是风过松涛还是未知鸟兽的啼鸣呜咽......
这一切都让她这个久居深宫的女子感到一种新奇的悸动。
秋猎之地设在京城西郊的云蒙山。
此处乃燕山余脉，山势险峻，谷深林密，古木参天，溪涧纵横。
自古便是飞禽走兽栖息繁衍的天然苑囿，被划为皇家禁苑。
早在圣驾抵达前半月，内务府会同銮仪卫、步军统领衙门便已派出大量人手，提前清理了猎场外围的荆棘灌木。
平整出足够驻扎大军与车驾的广阔空地。
并依山傍水搭建起了供帝后妃嫔休憩的临时行宫以及连绵数里的各级官员、侍卫营帐。
万事俱备，只待陛下和太后亲临，便可鸣鼓开场。
大队人马逶迤而行，抵达云蒙山麓预定营地时，日头已近中天。
尽管马车减震良好，铺设舒适，但长达数个时辰的颠簸，仍让温珞柠觉得腰背酸软，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般。
待车驾稳稳停驻，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扶着含玉的手，弯腰从车厢中钻了出来。
双脚踩在松软的山地上，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山间清冽干爽、带着松针与野草特有清香的空气瞬间充盈肺腑，顿觉精神为之一振，旅途的疲惫驱散了不少。
举目四顾，营地选址极佳，背风向阳，地面平整。
远处是苍茫林海，近处帐幕连绵。
虽是人声鼎沸，却难掩天地之开阔，令人心旷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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