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轩宫请太医的消息，并未在波澜暗涌的后宫激起多少水花。
连长杨宫主位惇贵嫔，也不曾派人前来问候。
在各宫主位的认知里，这位圣宠寥寥的温贵人，早已是枚无用的弃子，注定沉寂至老，实在不值得分神关注。
因此，当含珠奉命前往关雎宫，将此事禀报于协理六宫的翊贵妃时，正在翻阅宫中用度账册的翊贵妃明显怔愣住了。
她抬起眼，看向前来回话的掌事宫女兰佩，不确定地再次问道：
“你方才说……谁有孕了？霁月轩的那个温氏？你可听真切了，不是其他宫苑的什么人？”
兰佩肯定地回道：
“回娘娘，千真万确，是长杨宫霁月轩的温贵人。她身边的宫女此刻还在宫门外候着，等待娘娘示下。”
翊贵妃沉默了片刻。
这消息来得太过突兀，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一个都要被她遗忘的贵人，也能有这般好运，不过一回之间就怀上了龙裔？
她敛起变幻的神色，恢复一贯的雍容，淡然道：
“既然如此……便传宫女进来回话吧。”
含珠低眉顺眼地跟在兰佩身后，踏入关雎宫华贵的正殿。
殿内熏香浓郁，自有一股威仪。
她依宫规深深跪拜于地，浅浅将事由道来：
“回禀贵妃娘娘，小主月信素来不调，间隔一两月方至亦是常事。
加之此次有孕后，贵人竟无寻常害喜不适之症，奴婢们愚钝，亦未敢往这洪福齐天的喜事上揣测。
直至昨日，得闻瑾贵嫔娘娘的喜讯，方才如梦初醒。
斗胆请了太医入宫请脉。
经太医确诊，贵人已怀有龙裔三月有余，胎象甚为安稳。
贵人一得确信，片刻不敢延误，即刻便命奴婢前来，禀报贵妃娘娘。”
翊贵妃纤指拈起案上粉彩茶盏，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温热的君山银针，随意地将茶盏搁回身旁的紫檀小几上。
“起来回话吧。
你们贵人有孕，自是极大的喜事。可曾派人向陛下报喜了？”
含珠依旧垂着眼帘：
“回娘娘的话，还不曾。贵人说，贵妃娘娘如今掌理六宫，统摄内务，此等喜事，理应先禀明娘娘。”
这番姿态倒是叫翊贵妃很受用，转而对身旁的兰佩吩咐道：
“既如此，你便陪着含珠姑娘去一趟乾清宫，亲自将这天大的喜事禀报陛下知晓。”
“是，娘娘。”
待含珠随着兰佩退出殿外，翊贵妃目光仍落在方才那盏茶上，氤氲的热气尚未散尽，似是自语：
“这个温贵人，倒真有几分意想不到的运道。”
关雎宫另一位大宫女兰芝低声接话：
“怀得上，是运道。可能否平安生下来，才是真本事。
即便生了，也得看是龙是凤。
若是个小帝姬，倒也罢了，若真是个皇子……那是福是祸，可就难说得很了。”
翊贵妃浅笑一声：
“说得在理。若她真有那造化，诞下皇子……本宫身为四妃之首，倒不介意，代为抚育教导。”
只是，若真到了那时，这位温贵人的存在，便显得多余了。
这话她未说出口，殿内却弥漫开一种心照不宣的沉寂。
兰芝闻言，立刻含笑附和：
“若得娘娘抚育，自是那小皇子天大的福分，也是温氏的造化。”
另一边，兰佩领着含珠一路行至乾清宫外。
守门的小太监虽不识得含珠，却一眼认出了关雎宫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兰佩，忙堆起笑脸迎上前：
“兰佩姐姐今日怎么得空过来？可是贵妃娘娘有何吩咐？”
兰佩疏离的微笑道：
“奉贵妃娘娘口谕，陪霁月轩的含珠姑娘前来向陛下报喜。太医方才确诊，霁月轩温贵人已怀有龙裔三月有余。
劳烦公公代为通传一声。”
小太监一听，脸上立刻绽开惊喜的笑容：
“哎哟！这可是大喜事啊！兰佩姐姐您稍候，奴才这就进去禀报李总管。”
乾清宫东暖阁内。
李综全正全神贯注地伺候顾聿修笔墨。
眼角余光瞥见那小太监在门外探头探脑，他不动声色地递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直至为陛下换上一盏新沏的云雾茶，侍立片刻，才寻了个间隙，悄然退至门外。
他板起脸，呵斥那道：
“你这小猴崽子，鬼鬼祟祟的，什么事这般没规矩？惊了陛下你有几个脑袋？”
小太监赶紧腆着脸上前，急急回话：
“李公公，是关雎宫的兰佩姑娘来报喜，说是霁月轩的温贵人刚被诊出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
奴才不敢耽搁，特来禀报。”
李综全闻言，眼皮微抬，面上不见波澜，只淡淡道：
“知道了。候着。”
随后转身轻步回到御书房内。
恰逢顾聿修批完手中一份关于漕运的奏折，正端起茶盏润润干燥的口舌。
李综全觑准时机，躬身低语：
“陛下，关雎宫兰佩姑娘领着温贵人的宫女含珠在外求见。太医方才诊出，霁月轩温贵人已怀有龙裔三月余，特来报喜。”
“霁月轩？”
顾聿修执盏的手顿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抚向左腰，那里早已淡去的红痕似乎又在隐隐作痛。
敢在龙体上留下印记的宫嫔，那个女子是头一个，更是唯一一个，想忘都难。
她……竟然也有孕了？
顾聿修沉吟片刻，说道：
“既怀了皇嗣，自当有赏。
就赏温氏蹙金纱两匹，点翠嵌珠蝶簪一对，青玉连环佩一对。”
“是。”
李综全躬身领命，心中却暗自掂量。
这赏赐单看内容，对于一位贵人得孕，也算合乎礼制。。
可若比之近期有孕的几位……
岚嫔初诊出身孕时，皇帝赏的是浮光锦四匹、累丝金凤头面一套并南珠两斛，
严修仪因胎象不稳，公布时稍晚。
也得了一副品相极好的羊脂白玉送子观音，并各色妆花缎三匹。
而昨夜宫宴上曝出孕事的瑾贵嫔，更是当场得了红宝石头面、鸾鸟衔珠金冠及内库新到的暹罗晶石一匣……
相较之下，陛下给温贵人的这份恩赏，只堪堪是岚嫔的三分之一，瑾贵嫔的零头。
个中深意，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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