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生有人不识时务，急于在这沉闷压抑的时刻搏取关注。
梁美人眼见陛下出来。
忙不迭地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和鬓角。
也顾不得自己位份低微，站立靠后，竟抢步上前，险险拦在御前，娇柔急切道：
“陛下万福！
贵嫔娘娘她……玉体可还安泰？龙嗣是否平安？
嫔妾等人在此等候多时，实在焦灼难耐，万分挂念娘娘的安危……”
梁美人已有许久未曾单独面圣。
加之此前献点心遭到禁足之事，心中十分惶恐不安，生怕就此失了圣心。
此刻只盼能借机挽回些许印象，重获青眼。
顾聿修脚步微顿，冰冷的目光扫过，不含半分温度。
他并未开口，甚至连脚步都未曾停留片刻，径直越过她，继续朝殿外走去。
温珞柠正巧站在靠近殿门的位置。
见此情形，更是将头埋低，屏住呼吸，恨不得化作壁上浮雕。
然而天意弄人。
就在顾聿修即将从她面前走过的那一刹那，她的腹中突然发出一阵突兀的“咕噜”声！
霎时间。
周遭所有或明或暗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了温珞柠身上。
顾聿修的脚步也随之停了下来。
温珞柠瞬间面红耳赤，如同火烧，热意从脖颈直窜上耳尖。
下意识地用手紧紧捂住不争气的肚子，羞窘得无地自容，恨不得当场寻条地缝钻进去，永不出来。
心中暗自懊恼，晨起时因着急而未曾用半点早膳。
竟在此等关头出了这般大的洋相。
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顾聿修竟回转目光，幽深难测的眸子落在了温珞柠身上。
眼底那抹冰霜似乎融化了一瞬，极快地掠过一丝笑意：
“想来诸位爱妃在此枯坐守候一早晨，水米未进，皆已饥肠辘辘，是朕疏忽了。
都散了吧，各自回宫用膳歇息，不必再在此空等。”
众妃嫔心思各异，连忙敛衽行礼：
“谢陛下体恤。”
随后，顾聿修又吩咐李综全道：
“宁嫔今日也辛苦了，等回了乾清宫，将朕的午膳送至霁月轩去，分给宁嫔一些，免得再饿坏了肚子。”
此言一出，方才还带着讥诮看笑话的目光，顷刻间便化为了酸意。
尤其是方才被彻底无视的梁美人，那眼神锐利得几乎要在温珞柠身上剜出洞来。
也难怪她如此愤懑难平。
自己主动上前关切圣心、问候瑾贵嫔，却碰了一鼻子灰，颜面尽失。
而温珞柠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在御前失了仪态，陛下非但没有降罪，反而当众体恤其辛苦，更将御膳赏下……
这对比之下，怎能不叫人嫉恨？
就连正准备开口安排事宜的翊贵妃，也深深地看了温珞柠一眼。
那目光复杂难辨，带着审视与凝重，似乎要将这个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宁嫔重新掂量一番。
随即，她才收回视线，端出协理后宫的威仪，对众人道：
“陛下体恤，恩典浩荡，尔等便都散了罢，回去好生歇着，勿要在此喧哗惊扰。”
苦等一早上，身心俱疲，却只得来这么一句含糊其辞的吩咐。
连瑾贵嫔是生是死、诞下的是皇子还是帝姬都未说明。
有人终究按捺不住。
姚容华仗着平日与睿贵妃还算亲近，大着胆子上前一步，屈膝追问道：
“贵妃娘娘恕罪，嫔妾斗胆......不知瑾贵嫔现下如何？究竟……是喜得皇子还是公主？龙嗣可还安泰？
我等姐妹心中挂念，也好备下适宜的礼数，日后前往贺喜探视。”
翊贵妃淡淡道：
“瑾贵嫔为陛下诞下五公主，产后体虚，需静养，非诏不得打扰。
尔等心意，本宫会代为转达，暂且都回吧。”
众人闻言，心下皆是了然。
看来这位五公主的降生并未带来多少喜悦。
无人再敢多言，待翊贵妃、德妃等高位妃嫔先行离去后，方才各自怀着复杂的心思，沉默地散去。
离开翠微宫有一段距离后，直至宫道转弯，再也望不见那朱红宫门。
含玉方敢凑近温珞柠，耳语道：
“小主，瞧陛下和贵妃娘娘那神色，尽是沉郁，只怕……只怕五公主是有些先天不足的弱症，或是胎里带来的病根。
若非如此，天家添丁进口，何等大喜，陛下岂会面无喜色？
贵妃娘娘又何必这般讳莫如深，连一句“母女平安”的场面话都吝于出口，急于遣散众人？”
自打那声不合时宜的腹鸣在寂静的翠微宫中响起。
温珞柠脸颊上滚烫的红晕就再未褪去。
一路回来，她始终低垂着头，恨不得将整张脸，都埋进斗篷柔软的银狐风毛领子里。
周身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生无可恋。
此刻听见含玉的推测，她也只是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眼神空洞地望着脚下的积雪，显然心思全然不在此处，依旧深陷在方才那足以载入宫史、让她社会性死亡的巨大窘迫之中，无法自拔。
含玉本意是想用这桩猜想转移主子的注意力，好让她别再纠结于方才的窘迫。
眼见此法无效，心下不由暗暗着急。
她只得继续温声劝慰：
“小主，您真不必如此挂怀。
方才那般情形，陛下非但未曾怪罪，反而出言体恤赐宴，借您的由头让诸位娘娘都散了，免了大家的苦等。
这分明是……分明是顾念着您呢！
您且想想，经此一事，各宫主子们心里头，怕是羡慕陛下对您的这份另眼相看都来不及。
谁还会敢笑话您呢？
只怕背后议论的，都是您今日的殊荣了！”
温珞柠并未感到丝毫宽慰，反而幽幽地长叹了一声，无力道：
“这哪里是别人笑不笑话的问题……而是……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走出这宫门、再见任何人的问题了……”
她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只觉得今日这脸，怕是丢得彻彻底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还额外莫名其妙地赚了一波瞩目与恩宠。
真是雪上加霜。
一回想陛下脚步停下、众人目光齐刷刷射来的那一刻，她就恨不得立刻羽化登仙，远离这永生难忘的尴尬。
早知如此，今晨就该听含珠的劝。
哪怕只用半碗冰糖燕窝粥、几块松瓤鹅油卷垫垫肚子，也好过如今这般在御前、在满宫妃嫔、太监宫女面前，发出如此石破天惊的笑柄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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