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大学，阶梯报告厅。
人头攒动。
镁光灯跟不要钱似的，疯狂在厅内扫射，将每一张年轻或世故的脸都照得纤毫毕现。
空气里混合着昂贵的香水、廉价的发胶和青春期荷尔蒙的味道，嗡嗡作响的议论声汇成一片浑浊的底噪。
公玉谨年坐在第一排正中央。
这位置，不是贵宾席，是祭天席。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前排媒体记者单反镜头里，反射出的自己那张帅得有点过分的脸。
旁边的慕容海跟个坐上了电椅的猴子一样，浑身不得劲。
他一会儿掏出手机刷两下，一会儿又凑过来，用气音发射弹幕。
“年哥，来了来了，好戏要开场了！”
“我靠，那家伙穿得人模狗样的，西装租的吧？”
“你看他那发型，打的发胶能粘死一头苍蝇，油死我了。”
公玉谨年没理他，他只是安静地坐着，一个完美的，即将被公开处刑的靶子。
舞台灯光聚焦。
周明登场了。
他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高定西装，胸口的口袋巾骚气地叠成一个小三角。
他梳着一丝不苟的油头，戴着金丝眼镜，手里拿着一支翻页笔，迈着自认为潇洒从容的步伐走上讲台。
台下，立刻爆发出一些刻意练习过的掌声，主要来自金融系的学生会成员。
周明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他清了清嗓子，对着麦克风开口，那是一种经过训练的，充满精英优越感的腔调。
“各位同学，各位来宾，下午好。”
“今天，站在这里，我看到的不是一张张稚嫩的面孔，而是龙国商业未来的一颗颗火种。”
开场白，味儿太冲。
公玉谨年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周明开始了他的表演，ppt翻得飞快，嘴里蹦出一个又一个听起来高大上的词汇。
“什么叫商业的本质？是颠覆！是对传统模式的降维打击！当我听到还有人在谈论实体经济，谈论传统制造业的时候，我感到很痛心。”
他用一种悲天悯人的姿态，环视全场。
“那都是旧时代的挽歌！未来的商业世界，属于什么？属于数据，属于算法，属于全新的商业逻辑闭环！”
“我的日月科技，主打的‘天穹’系统，就是要构建这样一个闭环。我们在做的，不是生意，是重新定义未来城市的生活方式！”
台下一些低年级的学生听得热血沸腾，满脸崇拜。
而坐在后排的一些真正的地方商业人士和投资人，则不动声色地交换着眼色，有人甚至悄悄打了个哈欠。
画饼画得太大，容易噎着自己。
公玉谨年百无聊赖地扫视全场。
他看见了廖雯茹。
她坐在第三排一个很显眼的位置，化着精致的全妆，穿着一条剪裁贴身的红色连衣裙，努力想展现出一种“正宫”的气场。
但她那双死死盯着公玉谨年的眼睛里，全是压不住的怨毒和幸灾乐祸。
那神态仿佛在说：你看到了吗？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男人，是我的。而你，马上就要被他踩进泥里。
挺好，从一个自诩知性的大学老师，堕落成一个靠男人撑腰的看门狗，这职业转型还挺彻底。
就在这时，报告厅的后门被轻轻推开。
一阵微不可查的骚动，从后排开始，如同水波般向前传递。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是温如玉。
她今天穿了一件素雅的米白色棉麻长裙，裙摆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摇曳，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脚踝。
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披在肩上，脸上未施粉黛，却比全场任何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都要引人注目。
她身上有种淡淡的、好闻的沉香木气味，不霸道，却丝丝缕缕地钻进人的鼻腔，让人心神宁静。
她一出现，周围的男生们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仿佛怕惊扰了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几个原本在窃窃私语的女生，也立刻闭上了嘴，投去或嫉妒或自卑的一瞥。
温如玉仿佛没注意到这些，她只是抱着一本外文诗集，微微欠身，对挡住她去路的人报以一个歉意的、温柔的微笑。
然后，她找了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坐下后，她的视线穿过人群，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公玉谨年身上。
那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恰到好处的担忧和鼓励，仿佛在无声地对他说：谨年，别怕，我相信你。
好一招“白月光的凝视”。
公玉谨年差点当场给她鼓掌。
这演技，不去考电影学院可惜了。
她不去，是整个龙国演艺界的巨大损失。
台上的周明也注意到了温如玉的到来，他演讲的调门不自觉地又高了半度，表现欲瞬间拉满。
终于，在一阵浮夸的自我吹嘘和对未来的展望后，周明的演讲进入了尾声。
全场响起礼貌而热烈的掌声。
周明抬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
他脸上挂着那种标志性的、精英式的笑容，但眼镜片后的精光，却牢牢锁定了第一排的公玉谨年。
“感谢大家。不过，理论终究是理论。纸上谈兵，不如实战演练。”
来了。
公玉谨年心想。
“今天，我们现场也来了一位非常优秀的学弟，江城大学金融系的公玉谨年同学。”
周明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报告厅。
“唰！”
一瞬间，几百道视线，混合着好奇、质疑、幸灾乐祸和期待，全部聚焦在公玉谨年身上。
媒体区的记者们更是瞬间来了精神，长枪短炮齐刷刷地调转方向，对准了他。
“我听说，谨年同学最近在我们学校新成立的‘社会责任研究中心’担任特聘研究员，对商业案例有很深的研究。”周明的话里充满了“前辈提携后辈”的宽厚。
“正好，我这里有一个案例，也是我们日月科技最近在考虑是否要介入的一个项目，情况比较复杂，想听听谨年同学的看法，给我们这些‘旧时代’的商人一点新思路。”
他话音刚落，背后的大屏幕上，就出现了一个极其复杂的商业模型图。
【关于“新概念城中村生态循环改造项目”的可行性分析及风险评估】
标题下面，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图表和各种专业术语。涉及地产、金融、互联网、民生政策等多个领域，盘根错节，极其刁钻。
别说是学生，就连后排那几个真正的投资人，看到这个案例都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这根本不是一个学术探讨题，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精心准备的，足以让任何一个没有实战经验的学生当场社死的陷阱。
报告厅里，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廖雯茹的身体微微前倾，脸上的得意已经毫不掩饰，她几乎要笑出声来。
角落里的温如玉，则适时地用手掩住嘴，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慌和担忧，好像真的在为公玉谨年捏一把汗。
慕容海在旁边急得直跺脚，压着嗓子吼：“淦！这孙子玩阴的！年哥，别理他！就说你不会！”
周明站在聚光灯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公玉谨年，脸上挂着稳操胜券的笑容。
他认为，公玉谨年只有两种选择。
要么，承认自己不行，当众认怂，成为一个笑话。
要么，硬着头皮强行分析，然后漏洞百出，被他当场驳斥得体无完肤，成为一个更大的笑话。
无论哪种，他今天都能把公玉谨年死死踩在脚下，洗刷自己所有的耻辱。
他已经能想象到，温如玉看到这一幕时，会如何欣赏自己的雷霆手段。
整个报告厅，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斗兽场。
而公玉谨年，就是那只被投入场中，即将被猛兽撕碎的猎物。
在数百道视线的注视下，在周明那得意洋洋的俯视中。
公玉谨年，终于动了。
他没有丝毫的慌乱，甚至连一点情绪波动都看不出来。
他就那么平静地，迎着所有的审视，缓缓站起身。
他拿起座位上的瓶装水，拧开，喝了一口。
然后，他迈开长腿，一步一步，从容不迫地，走向了那个属于周明的舞台。
周明那高傲的笑容，廖雯茹那怨毒的眼神，在公玉谨年看来，都不过是幕布拉开前，小丑脸上滑稽的油彩。
好戏，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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