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级的学业，对于坐不住的陆星辰来说，最大的拦路虎并非数学加减法，而是那弯弯绕绕、需要极大耐心去书写和拼读的汉语拼音。
语文老师要求每个拼音抄写五遍，要求工整规范。这对林晓晓来说易如反掌，她的拼音本永远是最干净整洁的，每一个“a”都圆润饱满，每一个“zh”都棱角分明，常常被老师拿来当范本展示。
而陆星辰的拼音本，则堪称一场灾难。格子被他用力过猛的铅笔戳破过，橡皮擦留下的污痕随处可见，“b”和“d”经常打架，“p”和“q”时不时认错家门。更要命的是，他写着写着，就会在空白处开始他的即兴创作——一只伸着脖子的乌龟，一架歪歪扭扭的飞机，或者一个戴着帽子的小人。
这天下午的自习课，教室里安安静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陆星辰对着拼音本上那行“g k h j q x”，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写得手腕发酸，感觉这些字母像一群张牙舞爪的小怪物。
他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林晓晓。她背脊挺直，握笔姿势标准，正专注地书写着，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认真柔和。
陆星辰眼珠一转，计上心头。他撕下一小条作业纸，飞快地画了一只简笔画的小乌龟，然后在下面歪歪扭扭地写上：“晓晓，还有多久下课？”
他把纸条揉成一个小团，趁老师低头批改作业的瞬间，精准地扔到了林晓晓摊开的拼音本上。
林晓晓的笔尖一顿。她看着那个突然闯入的小纸团，又瞥了一眼旁边假装认真写字、实则耳朵竖得老高的陆星辰，默默地把纸团推到桌子角落，继续写自己的拼音。
被无视了。
陆星辰不甘心，过了一会儿，又画了一个哭脸，写上：“拼音太难了 tt”。
纸团再次空降。
林晓晓依旧不理，甚至把本子往自己这边又挪了挪。
陆星辰瘪瘪嘴，使出了“杀手锏”。他这次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下面写着：“你教我，我帮你做值日一个星期！”
这次，林晓晓终于有了反应。她拿起那个纸团，看也没看，直接展开，抚平，然后在她刚刚写完的、工整得如同印刷体的拼音下面，用铅笔清晰地、一笔一画地写了一个字：
“不。”
写完，她把纸条推回了陆星辰的桌面。
陆星辰看着那个斩钉截铁的“不”字，和下面林晓晓那漂亮得让他自惭形秽的拼音，像只被戳破的气球，彻底蔫了。他哀怨地看了一眼林晓晓，认命地趴回自己的拼音本上，继续跟“g k h”搏斗，笔下的字母更加扭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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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语文课是精神的折磨，那么体育课就是陆星辰肉体（和尊严）的受难日。
一年级的体育课内容简单，无非是排队、做操、跑跑步。但陆星辰肢体协调性似乎天生缺根弦。广播体操他做得像在打醉拳，动作永远慢半拍，方向时常搞反。跑步呢，启动速度倒是快，像颗小炮弹，但跑起来姿势怪异，且后劲不足，常常在队伍中段就开始气喘吁吁。
这天的体育课内容是练习前滚翻。绿色的体操垫一字排开，体育老师示范动作，要求同学们依次练习。
前面的小朋友虽然动作生疏，但大多能勉强滚过去。轮到林晓晓时，她助跑、蹲下、低头、团身，动作一气呵成，虽然不算非常标准，但干净利落地完成了，得到了老师的点头认可。
陆星辰排在后面，看着那厚厚的垫子，心里直打鼓。
“下一个，陆星辰！”
他深吸一口气，学着林晓晓的样子助跑，冲到垫子前，猛地往下一蹲——结果用力过猛，直接跪在了垫子上。他手忙脚乱地想要低头团身，却忘了缩脖子，脑袋顶着垫子，屁股撅得老高，像只笨拙的鸵鸟，在原地拱了两下，愣是没翻过去。
周围等待的小朋友发出一阵压抑的哄笑声。
陆星辰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体育老师忍着笑，走过来纠正他的动作：“陆星辰，头要低下去，下巴贴紧胸口，用力蹬腿！”
陆星辰按照指示，再次尝试。这次他倒是知道低头了，但蹬腿的时机不对，整个人侧着就翻了出去，像个不受控制的陀螺，直接滚出了垫子范围，“噗通”一声摔在了旁边的塑胶跑道上，还顺便啃了一嘴的塑胶颗粒。
“哈哈哈哈哈……”这次，孩子们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陆星辰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吐掉嘴里的颗粒，感觉膝盖和手掌火辣辣地疼，更多的是丢脸。他低着头，不敢看周围，更不敢看林晓晓。
体育老师把他拉回来，又耐心教了一遍。
第三次尝试，陆星辰闭着眼，心一横，不管不顾地往前一滚。这次倒是滚过去了，但姿势歪歪扭扭，停下来时四仰八叉地躺在垫子上，像个翻了盖的小乌龟，半天爬不起来。
笑声更响了。
陆星辰躺在垫子上，看着蓝蓝的天空，觉得人生从未如此灰暗。他偷偷看向队伍里的林晓晓，她站在队伍中，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大笑，只是安静地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这比大笑更让他难受。他觉得晓晓肯定在心里鄙视他，觉得他是个连前滚翻都不会的笨蛋。
剩下的半节体育课，陆星辰都蔫蔫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劲。自由活动时，其他小朋友都在玩老鹰捉小鸡或者跳绳，他一个人蹲在操场角落的梧桐树下，用手指划拉着地上的泥土。
忽然，一瓶还带着凉意的矿泉水递到了他眼前。
陆星辰抬起头，逆着光，看到了林晓晓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喝水。”她言简意赅。
陆星辰愣愣地接过水瓶，心里五味杂陈。他拧开瓶盖，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似乎把那份尴尬和委屈也冲淡了一些。
“我是不是很笨？”他低着头，声音闷闷的。
林晓晓在他旁边蹲下来，也看着地上的泥土，过了一会儿才说：“我爸爸说，没有人天生什么都会。”
陆星辰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林晓晓没看他，继续用平静的语气说：“他第一次学骑车的时候，也摔了很多次。膝盖都摔破了。”
“真的？”陆星辰想象不出林晓晓那个高大的爸爸摔跤的样子。
“嗯。”林晓晓点点头，然后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多练几次就会了。”
她说完，就转身朝着跳皮筋的女孩子们走去了。
陆星辰看着她走远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冰凉的水瓶，心里那股郁结之气，忽然就散了大半。他猛地站起来，把剩下的水一口喝完，用力把空瓶子扔进远处的垃圾桶（没扔进去，跑过去捡起来再扔了一次），然后朝着体操垫的方向跑去。
体育老师正准备收拾器材，看到去而复返的陆星辰，有些诧异。
“老师！我能再练一次吗？”陆星辰大声问，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小火苗。
老师笑了笑：“好啊，有积极性是好事。”
陆星辰站在垫子前，回想了一下老师教的动作要领，又想起林晓晓那句“多练几次就会了”。他深吸一口气，助跑、蹲下、低头、团身、蹬腿——
这一次，动作虽然依旧不算漂亮，但他成功地、正正经经地沿着直线滚了过去，并且稳稳地站了起来！
“老师！我成功了！”陆星辰兴奋地大喊，脸上洋溢着巨大的成就感，早就把刚才的丢脸忘到了九霄云外。
体育老师笑着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陆星辰高兴地在垫子上又蹦又跳，然后他的目光穿越操场，精准地找到了那个在跳皮筋的熟悉身影。
林晓晓正和几个女孩子玩着，似乎并没有注意他这边。
但陆星辰觉得，她一定看到了。
放学排队时，陆星辰又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样子，叽叽喳喳地跟林晓晓描述他最后那个“完美”的前滚翻。
林晓晓安静地听着，偶尔“嗯”一声。
走到校门口，陆星辰从书包里掏啊掏，掏出今天美术课上老师奖励给他的一颗亮闪闪的红色五角星贴纸。
“晓晓，这个给你！”他把贴纸塞到林晓晓手里，“谢谢你给我水喝！”
林晓晓看着手心里那颗红色的星星，在夕阳下闪着廉价却耀眼的光。
她没说话，只是把贴纸小心地贴在了自己那个用来记作业的、干干净净的蓝色笔记本封面上。
那颗红色的小星星，在一片蓝色中，格外醒目。
陆星辰看着那颗贴上去的星星，笑得比星星还灿烂。
秋风拂过，吹落几片梧桐树叶。两个小小的身影，带着一天的新鲜与“伤痕”，并肩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小学一年级的烦恼很多，但好像，只要有一个人在身边，那些烦恼，也就没那么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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