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沫并没有走远。
向左拐过街角,确信自己脱离了姜柚柠的视线范围后,便停下了脚步,背靠着冰凉的砖石墙面,微微阖眼,平复着胸腔里那股喧嚣而压抑的躁动
刚才那一个多小时的“同行”,看似平静无波,于自己而言,却无异于一场无声的酷刑。
四年。一千四百多个日夜。无数次设想重逢的场景,演练过各种开场白,预想过她的反应——愤怒的、悲伤的、冷漠的,甚至全然陌生的。
却唯独没料到,会是这般……疏离的客气,和小心翼翼的闪躲
那副墨镜,从头到尾,像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那句干巴巴的打招呼,那生硬的“随便走走”,那最终拒绝同行的婉转,却明确的“我想自己走走”。每一个字,每一个动作,都像细密的针,扎在自己本以为早已坚硬的心上
许沫当然看到了姜柚柠的紧张,指尖的轻颤,喝茶时下意识咬住的下唇,目光游移不敢与自己对视的瞬间
这些细微的破绽,是唯一能抓住的、证明她并非全然无动于衷的稻草
可这些,远远不够。
她需要更多。需要确认,那轮守望了四年的月亮,是否依然有着与自己共鸣的内核,还是仅仅只剩下了一具被时光打磨得光滑而冰冷的外壳。
耐心。
许沫对自己说。
已经等了四年,不在乎再多等几天,甚至几个小时。但等待,不意味着被动。
重新睁开眼,眸底一片沉静的锐利。调整了一下呼吸,转身,朝着姜柚柠离开的相反方向,却选择了一条平行的、略显僻静的小巷,快步穿行
以自己对澳岛的了解,远不止“做过一点功课”那么简单
很快,许沫便绕到了预想的位置,一处地势稍高的台阶上,前方不远处,正是那片着名的、连接着几个街区的开放式广场
广场中央有喷泉,周围是露天咖啡座和售卖纪念品的小摊,视野开阔
隐在一株繁茂的三角梅后面,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测器,迅速扫过广场上熙攘的人群。
找到了那抹皮粉色,在人群中依旧醒目
姜柚柠正慢悠悠地走着,相机挂在颈前,双手插在开衫口袋里,微微低着头,脚步不再有之前刻意维持的轻快,显得有些迟缓,甚至……迷茫
没再举起相机拍摄,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偶尔停下,看着喷泉溅起的水花,或是某个街头艺人的表演,眼神却是放空的,显然心思并不在此
许沫的心,微微揪紧。
看到姜柚柠在喷泉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背对着她的方向。
摘下了墨镜,拿在手里无意识地转动着,目光投向远处蔚蓝的海平面
午后的阳光勾勒出她清瘦的侧影,长发被微风拂动,几缕黏在颊边,也浑然不觉。就那样坐着,一动不动,像一尊被搁置在热闹边缘的孤独雕塑
这个样子的姜柚柠,是陌生的。
记忆中的人,总是充满活力,眼神明亮,对世界抱有热烈的好奇,哪怕是遇到难题,也会抿着嘴,眼中燃着不服输的光。
而此刻坐在那里的她,周身弥漫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一种与周遭欢乐氛围格格不入的沉寂
哪怕学生时代的姜柚柠在发呆或是放空自己时也不会这样
是这四年的异乡求学生涯太辛苦?还是……别的什么?
许沫想起助理在登机前无意中提过一句,说查资料时好像看到过姜柚柠导师的名字,与几个颇有分量的科研奖项和专利有关
她的学业,至少从表面看,是成功的。那这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疏离,又从何而来?
是因为自己吗?因为刚才那场不愉快的重逢?
这个念头让许沫的心脏一阵紧缩,同时又升起一丝近乎残忍的希望。
如果自己的出现能如此扰动姜柚柠的心绪,是否意味着,自己并未真正从姜小猪心底抹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姜柚柠在长椅上坐了将近半小时,期间只抬起手,用手背轻轻蹭了一下眼角,动作快得让人怀疑是否是错觉
然后,重新戴上了墨镜,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似乎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朝前走去。
这一次,脚步有了方向,朝着海边那片更开阔的观景平台走去
许沫保持着距离,如同一个最谨慎的猎人,又像一个最沉默的幽灵,穿行在游客与街巷之间,目光始终不曾离开那道身影
看着姜柚柠在观景平台的栏杆边驻足,海风吹起她的长发和裙摆,扶着栏杆,望向茫茫大海,背影在广阔的海天之间,显得异常单薄。
有那么一瞬间,许沫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想走上前,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想问她到底在看什么,在想什么,这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还是硬生生的忍住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
姜小猪的防御还很坚固,心门还紧紧关闭着。贸然上前,只会让人再次缩回壳里,甚至可能再次逃离。
需要等待一个更好的契机,一个可能卸下心防,或者至少,无力再完美伪装的时刻。
姜柚柠在海边又停留了许久,直到夕阳开始西斜,将海面染成一片金红。才终于转过身,似乎感到了凉意,双臂交叉抱住了自己,开始沿着来路往回走。
许沫猜想,应该是要回酒店了。
提前一步,选择了另一条稍近的岔路,估算着时间,在姜柚柠可能经过的一个安静街口“偶然”现身
故意放慢脚步,像是也在欣赏夕阳下的街景。
果然,几分钟后,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街口
姜柚柠看到许沫的瞬间,脚步明显一顿,身体再次呈现出那种下意识的僵硬
隔着一段距离,许沫都能感觉到姜柚柠墨镜后投来的惊讶目光。
许沫适时地转过头,仿佛才看到人,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意外和了然的神情,对她微微颔首
姜柚柠停在原地,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迈步走了过来,在许沫面前停下。距离比下午咖啡店时更远一些。
“又……遇到了。”姜柚柠的声音有些轻,不知是因为海风吹的,还是别的。
“澳岛确实不大。”许沫语气平和,目光扫过被海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和微微发红的脸颊,“准备回去了?”
“嗯,有点凉了。”姜柚柠说着,拉了拉开衫的衣襟。
“是啊,傍晚海风大。”许沫点头,目光望向她身后的方向,像是随口问道,“住哪家酒店?顺路的话,可以一起走一段。”
许沫问得自然,仿佛只是基于礼貌和安全的考量,并无他意
姜柚柠报出了酒店的名字,离这里确实不远,和许沫住的酒店在两个方向,但有一段路是重合的。
“有一段同路。”许沫说,做出了邀请的姿态,“走吧。”
这一次,姜柚柠没有立刻拒绝
或许是因为疲惫,或许是因为傍晚独行的确有些令人不安,也或许,是潜意识里某种东西在作祟。
沉默了几秒,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再次并肩而行,中间隔着的距离,比下午时更宽了一些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地投在石板路上,时而交错,时而分离
一路上,依然没有太多交流
许沫不再试图寻找话题,只是安静地走着,偶尔提醒她注意脚下不平的路面
姜柚柠也始终沉默,只是偶尔,会偷偷用眼角的余光,飞速地瞥一眼,又迅速移开。
这种沉默,不同于下午的尴尬,似乎多了点别的意味
像是一种疲惫后的妥协,也像是一种无声的、小心翼翼的试探
快到分岔路口时,许沫停下了脚步。
“你往这边,”指了指右边灯火通明的街道,“我往那边。”左边是稍暗一些的、通向另一片酒店区的路。
姜柚柠也停下,抬头看向她。墨镜后的表情看不真切,只有紧抿的唇线显出一丝紧绷。
“谢谢。”姜柚柠低声道谢。
“不客气。”许沫看着人,夜色初降,街灯还未完全亮起,光线昏暗,只能看到姜柚柠轮廓优美的下颌线
“明天……”顿了顿,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如果改变主意,需要向导,或者想找人一起吃饭,可以随时联系我。”
拿出手机,点开自己的二维码名片,递到她面前。屏幕的光映亮她平静而认真的脸。
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一个将选择权交到她手中,却又主动抛出了绳索的信号。
姜柚柠看着那个二维码,又看看许沫,身体再次僵住
海风吹过,带来夜晚的凉意,也吹动了她额前的发丝。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
许久,就在许沫以为她会再次拒绝,准备收回手机时,姜柚柠也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动作有些迟缓,指尖在屏幕上划动了几下,最终,摄像头对准了屏幕上的二维码。
“滴”的一声轻响。
添加成功。
许沫的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波动,像是深海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浅浅的涟漪。
“好了。”姜柚柠收起手机,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为什么要重新加上这个联系方式?”
许沫闻言,嘴角几不可查的勾起“防止你上线另一个软件,我找不到。”
有什么回忆被勾起,姜柚柠别开脸道
“那……再见。”
“再见。”许沫颔首,“晚上锁好门。”
看着那抹皮粉色身影,有些匆忙地转身,汇入右边街道的人流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转角,许沫才缓缓收起手机。
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
暮色四合,澳岛的夜晚开始了它绚烂的篇章,霓虹渐次亮起,欢声笑语从周围的餐厅酒吧里流淌出来
而自己,只是静静地望着姜柚柠消失的方向,插在裤袋里的手,慢慢松开,掌心竟有一层薄汗。
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刚刚添加的、暌违十二年的头像——
还是多年前那个样子
嘴角,再次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弧度。
月光虽未完全破云,但至少,她握住了那缕穿透云隙的微光
接下来,就是等待。等待月亮,自己愿意露出真容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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