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木湾的海风褪去了几分燥意，带着檀木的清冽在海面拂过。
陈敬源一身藏青色锦缎直裰，腰悬雁翎刀，身后跟着陈敬轩与周显，正踏着摇晃的小艇，朝着西班牙舰队的旗舰驶去。
旗舰的甲板宽敞平整，数十名身着铁甲的西班牙士兵持枪而立，火绳枪的引线微微冒烟，脸上带着警惕的神色。船舷两侧的红衣大炮赫然在目，炮口锃亮，比葡萄牙人的火炮还要粗壮几分，看得陈敬轩暗自咋舌。
小艇刚靠上旗舰，一个身着绣金铠甲、高鼻深目的西洋人便大步迎了上来。他约莫三十余岁，金发卷曲，眼窝深陷，唇边蓄着浓密的胡须，腰间佩着一柄骑士剑，身后跟着几个副手。
周显连忙低声介绍：“理事长，这位便是西班牙舰队统领迭戈。”
迭戈目光锐利地扫过陈敬源三人，随即微微躬身，用生硬却清晰的大明官话开口：
“尊敬的陈先生，我是迭戈·费尔南德斯，西班牙王国驻吕宋舰队统领。很高兴能在檀木湾与你会面。”
陈敬源抱拳回礼，神色从容：
“迭戈统领客气了。此番多亏你仗义出手，击退葡萄牙人，陈某感激不尽。”
迭戈爽朗一笑，摆了摆手：
“陈先生不必言谢。葡萄牙人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他们霸占马六甲，垄断香料贸易，早已惹得天怒人怨。我们与陈先生合作，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说话间，迭戈引着陈敬源一行人走进船舱。舱内陈设颇为精致，墙上挂着一幅西洋地图，桌上摆着银质的烛台与琉璃酒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众人分宾主落座，侍从端上甘甜的椰汁，迭戈端起酒杯，率先开口：
“陈先生，我敬你一杯。听闻你在大明东南沿海，是赫赫有名的海商，麾下船队纵横南洋，连海盗都闻风丧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陈敬源举杯饮尽，放下酒杯时，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
“迭戈统领过奖了。陈某不过是一介商人，所求的，不过是南洋贸易的太平。”
“太平？”迭戈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在这片海域，太平是靠火炮打出来的。陈先生的福船很壮观，火炮也很精良，但恕我直言，你们的虎蹲炮，射程和威力，远不及我们的红衣大炮。”
陈敬轩闻言，眉头顿时蹙起，正要开口反驳，却被陈敬源用眼神制止。陈敬源望着迭戈，神色平静：
“统领所言极是。大明的火器，确有不足之处。但我们的福船高大坚固，擅长近海作战，而贵军的红衣大炮射程甚远，擅长远海轰击。若我们两军联手，便如虎添翼，足以让葡萄牙人不敢再觊觎檀木湾。”
迭戈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
“陈先生是个明白人。那我便开门见山了。我们西班牙舰队可以为你们提供火炮支援，帮你们守护檀木湾的香料和糖霜贸易，甚至可以帮你们夺回被葡萄牙人抢走的货物。但作为回报，陈氏商行需要将香料联盟的贸易份额，让出四成给我们。”
“四成？”周显失声惊呼，
“统领未免太贪心了！先前约定的是三成，如今怎能凭空加价？”
迭戈身后的副手立刻厉声喝道：
“放肆！我们西班牙舰队冒着与葡萄牙人开战的风险前来相助，多要一成份额，难道不该吗？”
船舱内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西班牙士兵的手纷纷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陈敬轩也握紧了腰间的倭刀，目光警惕地盯着眼前的西洋人。
陈敬源却依旧镇定自若，他抬手示意周显和陈敬轩稍安勿躁，这才缓缓开口：
“迭戈统领，做生意讲究的是诚信。先前约定的三成份额，是我们双方都认可的。如今你突然加价，未免失了信用。”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迭戈：“况且，葡萄牙人虽被击退，但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若我们因为份额之事谈不拢，联盟破裂，得益的只会是葡萄牙人。到那时，你们不仅得不到香料份额，反而会多一个强敌。”
迭戈沉默了片刻，目光在陈敬源脸上逡巡，似乎在判断他话中的真假。半晌，他忽然笑了起来，拍了拍手掌：
“陈先生果然厉害，一句话便说到了要害。好！我便依先前的约定，只要三成份额。但我有一个附加条件。”
“统领请讲。”陈敬源道。
“若日后我们西班牙王国与葡萄牙人开战，陈氏商行的船队，必须配合我们的舰队行动。”迭戈一字一句道，
“你们负责近海突袭，我们负责远海轰击。”
陈敬源思忖片刻，便点头应下：
“可以。但我也有一个条件。正如将军所言，我的福船远程缺陷太明显，将军能否送我一门红衣大炮，也为后面更好的应对葡萄牙人的偷袭”
“可以！”迭戈考虑了一下伸出右手。
陈敬源看着那只布满老茧的手，犹豫了一瞬，随即伸手与他相握。
“那，一言为定。”
窗外的海风卷着涛声传来，船舱内的烛火微微摇曳，映照着两人紧握的手。陈敬轩望着眼前的一幕，心中忽然明白，大哥口中的“利益相交”，便是如此。没有永远的盟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迭戈让人取来一份西洋文书，提笔签下自己的名字，又递给陈敬源。陈敬源接过笔，在文书的末尾，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字，迭戈再次举杯，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意：
“陈先生，预祝我们合作愉快。从今往后，檀木湾的香料贸易，便由我们两家做主了！”
陈敬源举杯回应，目光却透过船舱的窗户，望向了远方的海面。
他知道，这份盟约，不过是暂时的平衡。南洋的风浪从未停歇，今日的盟友，或许便是明日的对手。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旗舰的甲板上，也洒在檀木湾的海面上。
陈敬源一行人踏着小艇带着一门红衣大炮返回福船时，远远望见西班牙舰队的十字旗，与陈氏商行的杏黄旗，在海风中一同猎猎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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