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芙没想到谢冰居然这么吹捧她，瞬间有点不好意思：“呃……谢大人谬赞了。”
她想到自己那便宜哥哥就是她安排在户部之下，难怪谢冰知道自家哥哥“老实有余，聪慧不足”。
不过她要顾莳做的，也就是如此。
谢冰笑了一会儿叹道：“你说的老夫明白了，若你信得过老夫，老夫愿意替你周旋一二，和各世家说说。”
顾芙突然有天上砸馅饼的感觉，心直口快道：“谢大人，晚辈可不能嫁到谢家啊！”
谢冰一愣，又哈哈大笑，边摇头边叹息：“陛下已经告诉老夫了；听说你将父亲接到芙蓉山庄，自是已经认祖归宗，顾大人有家业要继承，婚配必须由男方入赘，倒是可惜了我家成钰……”
顾芙：……
谢冰还是一脸不甘心，他道：“那不知顾老爷是否给顾大人安排了婚配？也可以从我谢家子弟里挑个适合的，老夫今日就拟一份名单，让人给顾老爷送去……”
顾芙寒毛竖立，忙双手挥舞：“不不不，呃……家父在晚辈婚事上一向听晚辈意愿，而且……”顾芙心一硬：“陛下私下已经问过林将军，林将军孤身一人在大晋，却堪为国家栋梁；况且他与晚辈从主仆到挚友，一路相挺，我和他已经答应了陛下的赐婚，等他此战胜利归来，就会完婚。”
谢冰恍然大悟，果然如此……坊间传顾芙和林战举止亲昵，早超越主仆份际，果然是真的。
自家子弟里，要再挑一个可以入赘，还媲美林战之人，恐怕也没有……
谢冰心里扼腕。
谢冰留顾芙用饭，席间让谢景文与长孙女谢莹相陪，倒是宾主尽欢；谢景文一双眼睛直盯在她身上，目光挚诚，让她有点哀怨，无端惹了一身桃花债。
末了谢冰提了一个小要求，说是有个谢家子弟叫谢栋，在工部任职，前些日子因为纪律问题，在夷州被州司参了一笔。
政事堂因查证属实，批了秋后问斩，谢冰希望能在刑部做着转圜。
“只要能留一条命，要充军服傜役都行，谢家感激不尽。”
顾芙有点难办，这家伙的事她有印象，不但贪墨河渠公款还凌辱当地妇女，不过看在谢冰愿意替她斡旋其他世家，她硬着头皮说：“晚辈试试。”
谢冰似是松了口气。
顾芙突然觉得，其实只要晓以利害，还是可以达成目的；自己今早在朝堂上剑拔弩张，只会激怒江南世家，自己累得半死，也没半分进展。可如今好好与谢冰讨论，只要找出对对方有利之处，事情就会有转机。
顾芙觉得自己上了一课。
下午顾芙回去的时候，公孙卓已经午休睡醒，她立刻去找他，把今天朝堂上的事，以及她在谢家的事一五一十说给公孙卓听。
公孙卓半晌没有声音，过了许久才道：“你有什么想法？”
“能有什么想法？”她吐了一口长气：“老师别怪我说大实话，今早在朝堂上，我都想罗织一个罪名把林政流放了！”
公孙卓怒道：“我是问你这个吗？”
顾芙吐了吐舌头，笑了出来：“知道了老师，您是想告诉我，那些反对我的大臣，其实不是每个都为了自己，他们管着一大家子，也攸关江南的权力分配，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才不得不谨慎，不一定都是以权谋私。”
“嗯。”公孙卓抚须：“谢公说会尽力一试，但老夫觉得你别抱太大希望。”
顾芙皱眉，她当然知道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谢冰身上，那自己还能再做什么呢？
第二天，顾芙东翻西找，终于翻出了那谢栋的折子，赶紧加了一句“收监审覆”，然后又附了一张条子给刑部，就让范顺给送去。
昨日朝堂上吵得热火朝天，政事堂那些给事中看见顾芙都有些幸灾乐祸；可不知为何，隔了一夜，今日早上，他们见她又都小心翼翼，目光都带着审视。
顾芙冷着脸，一句都不和他们说；她知道谢冰已经行动，同时一定也知道早上她就急急给他办了谢栋的事，如今他投桃报李，在新法上，给她做了缓冲。
顾芙无暇多管这些，她脑子里一直在想新法的细节，林战又在前线，今早有消息说民贼头子居然弄了个黄袍加身，简直要笑晕她，才多少人就要黄袍加身？
林战给她家书，说他会听从顾芙的指示，要战要谈，都会先问过朝廷。
顾芙又写了一封信给监军谢尧，让他试着和叛军谈判；她措辞十分小心，不敢逼急了对方，又怕拖延；毕竟耗着，两万兵马两万口粮，多耗一天，就是多一天粮草。
到了下午，顾芙昏昏欲睡，一直脑袋磕着桌案，公孙卓在和杨允说话，交谈声嗡嗡作响十分催眠，到后来顾芙完全撑不住，不管不顾直接趴下，先睡一觉再说。
也不知睡了多久，一名给事中就来摇醒她，一脸又妒又羡：“陛下找，还不赶紧入宫？”
顾芙收拾奏折，随来接她的宫人入宫，蒋伯昭正要离开兵部，和她挥手道别。顾芙愣愣看他的背影，一阵秋风吹来，脑子瞬间清醒──
她灵机一动。
顾芙直奔勤政殿，抱奏折的小公公跟在后面跑，经过的人都诧异看着她；顾芙不管不顾进去，嚷着道：“陛下陛下，你看军报。”
高灿正一肚子鸟气，顾芙把军报摊在案上，一双眼睛笑弯眯眯的，高灿失笑：“我怎么觉得你一肚子坏水啊？”
“是不是坏水，您听听看啊！”
“你瞧，林战在这里。”顾芙铺了一张宣纸，拿笔开始画江州与衮州接壤之地：“他现在在这里陈兵不动，对面是黄袍将军徐图。”
“哼，什么黄袍将军，想当皇帝做他的春秋大梦！”高灿一脸不屑。
“是是是！顾芙忙改口：“我今晚派出加急军报，让林战将徐贼驱逐到这里，先收回江州府，然后陛下明天早朝再当众下旨，将林战调回来。”
高灿吓一跳：“顾芙，你有病吗？”
“你才有病！”
“大胆！”高灿拍了桌子。
顾芙笑：“我不大胆还真想不出这个法子。”她忘情拉着高灿的龙袍袖子：“你快看这里。你瞧，林政那老家伙不是咄咄逼人吗？还要弹劾我家林战，你就照那天蒋伯昭说的，把林战召回来，收押大牢，让朝廷再派将领去。”
高灿斜着眼：“你明知朕无将可派，林战一撤，叛军不就有机可乘？”
“不，林战调回来，然后让大哥带兵去堵，把他们往这里逼。”顾芙拿毛笔往东南方向画。
“大哥可以打败羯族、鲜卑等正规军，叛军还是一群百姓，听到萧旭大军，还不赶紧逃？咱给他们留一道口子，他们自然就往东南方去了。”
“这里是……”
“林家、杨家的地盘。”
高灿：……
顾芙得意扔了笔：“不是不接受新法吗？那就让他们去对付叛军吧？让他们亲自体会一下抛头颅洒热血的火热滋味，才不会这么有恃无恐，站着说话不腰疼。”
高灿：……
朕能说最毒妇人心吗？
顾芙又强调：“把林战收押了之后，记得，千万不能随便放他出来。”她一脸心疼：“这几天他一定睡不好吃不好，必须趁机休养一下……”
高灿摇头：“顾瑾之，你也太他娘的黑了。”原谅他在女子面前骂脏话，因为不骂脏话不足以表达他对顾芙的钦佩。
高灿低头想了想：“这可是险棋，如果流寇冲进扬州来怎么办？”
“不是还有林战吗？”顾芙都算计好了：“给江南世族亲身感受一下被逼到兵临城下的滋味，他们才会感受到舍弃眼前的利益，才能让家族长治久安的道理。”她拍拍高灿的肩膀：“放心，到时我亲自上前监军，有我和林战，你的皇位绝对稳当！”
高灿眉峰不住挑动，这世上恐怕只有这个女人敢这样大胆和他说话。
“乱军十万，挡不住就一切都完了。”他提醒她。
顾芙清亮的眼睛看着高灿：“三哥，咱鲜卑人都打了，你还怕老百姓？何况这一仗本来就不该打，他们都是你的子民。”她又指着宣纸：“先陈兵清河南岸，派大臣颁布新法、再发粮食。这样一来，全部人都会回家，而你再招徐图入朝，给他封官……”
高灿整个炸起来：“你开什么玩笑？老子不杀徐图，还给他封官？”高灿声音高到都要走音。
顾芙无奈道：“能号召十万人的，你以为他会是个没本事的？如果有他的臣服，流民会更服你。”
“不行！哪有造反还升官加爵的，绝对不行！”
“行吧，你看着办。”
高灿起身走来走去、又走来走去，顾芙肚子饿了，坐在龙案旁边没坐相的嗑起瓜子，又吃了几块绿豆糕，喝了杯茶，高灿还是没有下定论。
最后她抖开扇子，那是萧旭送给她的那把，“狭路相逢勇者胜”七个大字杵在高灿面前。
高灿涨红了脸，最后咬牙：“行吧！你去做！”
“我立刻去写信给林战和谢尧。”
“等等！”高灿坐回龙椅，整个人仿佛泄了气：“芙儿，这一下来，新法不颁也得颁，到了明年，江南就是一番新格局；可你怎么确保那徐图能被招降？”
顾芙嘴角微扬：“我有办法，因为我有底气。”
“什么底气？”
“你。”
高灿：……
“因为你是一个好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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