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心已下，李鸳儿便开始着手准备离府入宫的事宜。但在离开之前，有一件事，她必须确认——那便是崔展颜对日前池边风波的态度。
这关乎她离开后，嗣儿和承恩若暂时仍留在府中（若不能立刻全部带走），是否会继续遭受此类无端指控，也关乎她对此地最后的一丝牵绊。
这日晚间，趁着崔展颜难得来栖梧院用膳，孩子们都已睡下，屋内只剩下夫妻二人（虽早已名存实亡）时，李鸳儿斟酌着开口，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与委屈：
“夫君，前日池边之事……妾身心中实在难安。嗣儿和恩哥儿受了惊吓，回来夜里都睡不踏实。
孩子们年纪小，玩耍间磕碰本是常事，承悦落水，确属意外，两个孩子当时急得都要跳下去救妹妹了……可姐姐她……
她那般说辞，实在是伤了孩子们的心。妾身并非要责怪谁，只是担心长此以往，兄弟阋墙，手足相疑，非家族之福……”
她一边说，一边留意着崔展颜的神色。
出乎她意料的是，崔展颜听闻此事，眉头立刻紧紧皱起，脸上竟浮现出毫不掩饰的厌烦与怒意。
他将手中的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搁，发出清脆的响声，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粗暴的直白：
“岂有此理！这个蠢妇！整日里就知道争风吃醋，搬弄是非！
连孩子们之间的事情都看不明白，胡乱攀咬！嗣儿和恩哥儿才多大？
他们若有那等歹毒心思，当日又怎会急成那般模样？！
尤其是恩哥儿，那么小的年纪，竟想着跳下水去救妹妹！
这万一……万一他要是因此出了什么意外……”
他说到这里，声音因后怕而微微拔高，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猛地一拍桌子，“我看她陶春彩有多少条命来赔！简直混账！”
李鸳儿彻底愣住了。
她预想过崔展颜可能会和稀泥，可能会偏袒正妻，甚至可能责怪她管教不严……却独独没有料到，
他竟是如此旗帜鲜明地站在了孩子们这边，对陶春彩表现出如此强烈的反感和斥责！
这完全不符合他以往对陶春彩娘家有所顾忌、遇事多以“息事宁人”为主的态度。
这份出乎意料的维护，如同一点微弱的火星，落在李鸳儿早已冰封的心湖上，竟让她感到一丝久违的、近乎荒谬的暖意。
他……终究还是在意孩子们的吗？
然而，这丝暖意尚未蔓延开，便被崔展颜接下来一句如同惊雷般的话，炸得粉碎！
许是怒气未平，又或许是连日公务繁忙心绪不佳，崔展颜竟气急败坏地脱口而出：
“要我说，上次她难产的时候，你就不该救她！任由她……”
话音戛然而止！
崔展颜猛地收声，脸上闪过一丝极不自然的慌乱，仿佛意识到自己说了极其不该说的话。他下意识地看向李鸳儿，正好对上她那双写满了惊愕、探究与难以置信的眸子。
那眼神，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看到他那瞬间失守的内心。
空气瞬间凝滞。
崔展颜脸上肌肉僵硬地抽动了一下，迅速别开目光，端起手边的茶杯猛灌了一口，借以掩饰失态。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生硬地试图找补，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底气不足：
“咳……我……我的意思是说，你当时拼尽全力救了她，她却不知感恩，
如今反而恩将仇报，如此对待你的孩子，实在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枉费了你一片善心！”
他后面的话，李鸳儿几乎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她的整个心神，都被那句石破天惊的“你就不该救她”牢牢攫住了！
不该救她？
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不是一个丈夫对妻子该有的态度，哪怕他再不喜欢陶春彩，那毕竟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妻，当时还怀着他的“嫡出”孩子（至少表面如此）！
在那种生死关头，正常人即便不喜，也顶多是冷漠，怎会生出“不该救”如此冷酷甚至……恶毒的念头？
除非……
一个可怕的猜想，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缠上了李鸳儿的心脏！
除非他当时就知道，陶春彩腹中的孩子，根本不是他的！
甚至……他可能早就盼着陶春彩死！
这个念头让她遍体生寒。
如果真是这样，那当初陶春彩那场“意外”的难产，真的只是林婉儿一个人的手笔吗？崔展颜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是默许？是乐见其成？还是……他也参与了？
那句脱口而出的抱怨，像一个不小心被撬开的潘多拉魔盒，释放出了无数狰狞的、令人不敢深思的疑影。
李鸳儿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江倒海般的惊涛骇浪，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缩，冰凉一片。
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顺着崔展颜的话，低声道：“夫君息怒，是妾身多言了。姐姐或许……也只是爱女心切，一时情急罢了。”
她不再深究，也不再表露任何情绪。
崔展颜见她似乎被自己糊弄过去，暗暗松了口气，
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安抚话，便借口公务繁忙，匆匆离开了栖梧院。
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李鸳儿坐在原地，久久未动。
窗外月色清冷，映照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庞。
崔展颜……你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这崔府，果然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已经烂透了！
原本因他维护孩子而生出的那一丝微弱暖意，此刻已彻底被这惊人的发现所带来的寒意所取代。
离开这里的决心，因此变得更加坚定，也更加迫切。
她必须尽快带着孩子们离开这个魔窟！而在离开之前，她必须更加小心，绝不能让他察觉自己已经对他起了疑心。
这场对话，非但没有让她感到安心，反而让她窥见了更深、更黑暗的深渊。前路，似乎更加迷雾重重，但也让她更加清醒地认识到——此地，绝不可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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