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的压力如同一柄悬于头顶的利剑,让约林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更加步履维艰。他必须分饰两角:在普A班热火朝天的筹备中,他是可靠的技术顾问和偶尔出谋划策的军师;在无人注视的阴影里,他则是一个必须尽快撬开目标心防的潜行者。
那个在图书馆邂逅的精灵族学生,约林后来从图书馆借阅记录和偶尔听到的其他精灵族学生交谈中,得知他名叫艾瑟林·逐星者,来自一个在精灵社会中颇为古老但已远离权力核心的家族,目前就读于优等班Y班——与心和夏洛同班。这或许解释了为何他气质沉郁,又对古代历史情有独钟。
约林开始有意识地在图书馆“偶遇”艾瑟林。他并不急于搭讪,只是选择邻近的位置坐下,阅读一些从精灵语翻译过来、关于大陆古代史或基础魔力理论的书籍,有时会对着某个晦涩段落露出思索或困惑的神情。有一次,当艾瑟林翻阅一本描绘古代精灵星象仪器的图谱时,约林“恰好”也拿着一本有关古代天文历法的小册子,并看似无意地低声自语了一句精灵语古谚:“群星轨迹镌刻命运,然观星者之手亦可微调其光。”——这是他当初在“涟漪”时代,从伊瑟拉那里零星听来的。
艾瑟林翻页的手指微微一顿,冰绿色的眼眸瞥向约林。这一次,他的目光停留了稍长的时间,带着审视和一丝探究。约林适时地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抱歉,打扰到您了?这句古谚放在这个关于星辰与魔力潮汐关系的章节里,总觉得别有深意,但我理解得不太透彻。”
艾瑟林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清冷,但少了最初的绝对疏离:“‘微调其光’,指的是古代精灵观星者认为,通过特定的仪式和对魔力的精细引导,可以小范围影响星辰之力对个体命运的投射,而非改变既定轨迹。这与后世一些粗暴的‘命运篡改’学说是不同的。”他解释得简洁,却切中要害。
“原来如此!谢谢您的指点。”约林适时表现出受教和感激,“我一直觉得,古代精灵的魔法哲学更注重与自然万物的共鸣与微调,而非征服或强行改变,这种思想非常迷人。”
艾瑟林没有接话,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便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书中。但这次短暂的交流,无疑是一个积极的信号。约林知道,火候还不够。他需要更深入的话题,更需要一个契机。
然而,“光”的警告言犹在耳。“制造意外”……约林内心深处抗拒这种方式。利用算计和欺骗去接近、利用一个可能同样心怀苦闷的生灵,这与他想要保护同伴、寻求破局之路的本心背道而驰。但时间不等人,维克多和“光”的耐心是有限的,而“暗”在精灵族手中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变数。
就在他内心焦灼拉扯之际,班级筹备也进入了最后冲刺阶段,意外先一步找上了门。
这天下午,约林正和几个同学在活动教室的后厨区紧张地调试最后一批“暗流涌动”咖啡的香料比例,试图在深焙的醇苦与那一丝诱人探究的神秘气息间找到最佳平衡点。艾拉拉则在前面指挥着最后的场地布置和装饰悬挂。
突然,前面传来一阵惊呼和重物落地的闷响,紧接着是艾拉拉吃痛的抽气声。
约林心头一紧,立刻放下手中的量杯冲了出去。只见用来装饰摊位顶部、用魔法暂时悬浮的一捆厚重的仿古卷轴装饰物不知何故掉了下来,艾拉拉为了推开旁边一个正在梯子上挂彩灯、背对着危险的同学,自己的肩膀被卷轴的边角重重砸到,此刻正捂着左肩,脸色发白,额角渗出冷汗。
“班长!”同学们惊呼着围了上去。
“我没事……嘶,就是有点疼。”艾拉拉勉强笑了笑,想活动一下手臂,却痛得眉头紧皱。
约林迅速查看了一下,虽然没有明显骨折,但撞击力度不小,很可能有严重的挫伤甚至骨裂。“别乱动,先去医务室。”他当机立断,看向旁边两个男生,“扶一下班长,小心她的左肩。”
“可是这里……”艾拉拉看着还没完全布置好的摊位,有些焦急。
“这里有我们。”约林语气沉稳,目光扫过周围有些慌乱的同学们,“按照我们演练过的分工,继续!挂饰检查固定是否牢固!桌椅摆放最后调整!后厨继续准备试做品!”他看向闻讯赶来的同学,“你去医务室陪着班长,随时传音石联系。”
简洁清晰的指令迅速稳住了局面。莱芽连忙点头,和另一个女生小心地搀扶着艾拉拉离开。约林则代替艾拉拉,接手了现场的总协调。他穿梭在摊位间,检查装饰的稳固性,解决同学们遇到的小问题,安抚大家的情绪,同时心里记挂着艾拉拉的伤势。
(是意外吗?卷轴的悬浮魔法虽然简单,但之前检查过很牢固……)一丝疑虑掠过心头,但眼下容不得他细究。
艾拉拉的受伤让A班的筹备蒙上了一层阴影,但也阴差阳错地给了约林一个“提前”接触艾瑟林的机会——以一种他未曾预料的方式。
当晚,约林去医务室探望艾拉拉。她的左肩已经由牧师施展了治疗术并做了固定,需要静养几天,祭典当天能否上场还是未知数。
“对不起,约林,关键时刻掉链子了……”艾拉拉躺在病床上,脸色还有些苍白,琥珀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歉意和沮丧。
“别这么说,班长,你保护了同学。”约林将一束顺路买的、有安神效果的小苍兰放在床头柜上,“好好休息,摊位的事情我们会搞定。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尽快恢复。”
从医务室出来,天色已晚。约林心事重重地走向图书馆,他想查阅一些关于精灵族近代政治格局的冷门资料,希望能找到更多与艾瑟林可能产生共鸣的切入点。然而,在图书馆门口,他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艾瑟林·逐星者正独自站在廊柱的阴影下,似乎刚出来,又像是在等什么人。他冰绿色的眼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冷。
约林脚步顿了顿,正犹豫是否要像往常一样点头致意后离开,艾瑟林却主动开口了,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普A班的班长,艾拉拉·马钱特,她受伤了?”
约林有些意外,点了点头:“是的,下午布置场地时发生了点意外。艾瑟林同学认识我们班长?”
“不算认识。”艾瑟林微微摇头,目光投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学院建筑,“只是听说,她是个有能力且负责的领导者。在这个时候受伤,很遗憾。”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我注意到,最近学院里……一些不该频繁出现的魔法波动,略微增多了。虽然很微弱,且被祭典筹备的大型魔力扰动掩盖着。”
约林心中警铃微作。不该出现的魔法波动?是指卷轴坠落那种“意外”可能并非偶然?还是指……“祭”组织或者“死党会”在暗中活动?艾瑟林为什么要特意告诉他这个?
“您的意思是……”约林谨慎地询问。
“没什么,只是提醒。”艾瑟林收回目光,看向约林,冰绿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深邃难测,“祭典期间,鱼龙混杂。你们班级的企划……颇具新意,但也容易成为焦点。小心些。”
说完,他不等约林回应,便转身融入了夜色之中,步伐轻盈无声,如同真正的精灵融入森林。
约林站在原地,回味着艾瑟林的话。这看似突兀的提醒,背后藏着什么?是精灵族敏锐的感知力察觉到了异常?还是艾瑟林本人对某些事情有所警觉,并因为之前的几次交谈,对他这个“对精灵古代文明有兴趣”的人类学生释放了一丝微妙的善意和警告?
无论是哪种,这都意味着,他与艾瑟林之间的单向观察,已经开始向双向的、隐晦的信息传递转变。这或许不是“光”所期望的那种由他主动制造的、充满算计的“意外”或“困境”,但却是更自然、也更可能建立真实联结的开始。
夜风吹过,带着凉意。约林抬头望向星空,群星寂寥。艾瑟林提到的“魔法波动”让他不安,艾拉拉的受伤也可能并非单纯意外。祭典的狂欢之下,暗流果然比想象中更加湍急。他必须加快步伐,不仅是为了应付“祭”组织,更是为了保护好身边的人们。
艾瑟林·逐星者那夜似是而非的警告,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约林心中漾开层层疑虑的涟漪。魔法波动异常,意外频发,祭典前的拉西拉学院,表面热火朝天,内里却仿佛一张逐渐绷紧的弓弦。
约林并未将艾瑟林的提醒告知任何人,包括莱芽和优。一则缺乏实证,二则他不愿将更多同伴卷入这潭浑水。他选择以自己的方式应对。白天,他更加专注地投入到班级筹备的最后核查中,亲自检查每一处魔法装饰的稳定性,反复测试备用方案,甚至将摊位可能面临的几种“意外”状况(如局部魔力干扰、小型骚动、食材突发问题)纳入应急推演,让核心成员熟悉应对流程。艾拉拉受伤的教训,让他将“安全”和“冗余准备”提到了最高优先级。
“约林,你是不是太紧张了?”一个同学看着被反复检查加固的悬浮彩灯链条,忍不住说道,“牧师和守卫队都会巡查的,而且学院祭这么重要的活动,谁会来捣乱啊?”
“小心驶得万年船。”约林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平静地说,“我们不希望任何心血因为一个小疏忽而白费,对吧?尤其是班长还在休养的时候。”他将艾拉拉搬出来,成功地让大家收起了轻忽之心。
与此同时,约林并未放弃与艾瑟林的“接触”。他不再满足于图书馆的偶遇和泛泛而谈。在又一次“偶然”同路离开图书馆时,约林看似随意地提起:“艾瑟林同学之前提到异常的魔法波动,让我想起之前在古籍中看到的一种现象——当大量异质魔力在有限区域内高频汇聚时,可能会扰动某些沉睡的、或与当前主流魔法体系不谐的古老符文轨迹,产生难以溯源的低频‘杂波’。不知这种现象,是否与精灵族记载中的‘地脉絮语’或‘古痕回响’有相似之处?”
他抛出的不再是简单的知识请教,而是掺杂了特定理论假设的、更具专业性的探讨,并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可能涉及精灵族古老传承的领域。
艾瑟林行走的步伐几不可察地放缓了半拍。他侧过头,冰绿色的眼眸在廊下魔晶灯的光晕中审视着约林,仿佛要穿透他平静的外表。“‘古痕回响’……”他低声重复了这个即使在精灵族内部也属冷僻的术语,“你知道的比看上去多,人类。”
“只是兴趣使然,阅读比较杂。”约林谦逊地微笑,眼神坦然,“而且,身处拉西拉这样魔力流动活跃、历史积淀深厚的地方,对这类现象多一分了解,或许就多一分安全。”
“安全……”艾瑟林咀嚼着这个词,语气略带一丝嘲讽,不知是针对约林,还是别的什么,“真正的危险,往往并不源于那些沉睡的古痕。人为的‘杂波’,有时更具欺骗性和破坏力。”他话锋一转,忽然问道,“你对精灵族现任王廷,了解多少?”
问题直刺核心。约林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维持着思索的表情:“仅限于公开的记载和有限的交流。修德克王统治已逾50年,精灵族在其治下……似乎更加注重传统与血脉的纯粹。”他选用中性偏客观的描述,避免直接评价。
“纯粹……”艾瑟林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近乎冰冷的弧度,“是啊,纯粹。为了这份‘纯粹’,许多古老的知识被束之高阁,许多不同的声音被消弭于无形。‘古痕回响’?在王廷正统看来,那不过是魔力不谐的噪音,是需要被净化、被掩盖的‘错误’。”他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压抑的寒意。
(他在表达不满!对现行精灵王廷政策的不满!)约林心中暗凛,知道自己触及了关键。他没有附和,也没有反驳,只是露出倾听和理解的神色,轻声说:“历史的长河中,主流与边缘、正统与异端的界定,有时确实会掩盖一些有价值的东西。知识的价值,或许不应完全由当权者的喜好来决定。”
艾瑟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在岔路口分别时,艾瑟林忽然说:“祭典期间,‘翡翠庭园’的守卫会启用一套复合侦测法阵,核心基于‘月光符文’与‘荆棘感知’的结合变体。对外部魔力侵入极为敏感,但对内部某些特定频率的‘共鸣’,尤其是与古精灵仪式相关的平和波动,反应会相对迟钝。”说完,他径直离去,没有再回头。
(内部共鸣……古精灵仪式波动……他是在暗示什么?某种可以绕过或减轻法阵探测的方法?还是指……关押“暗”的地方,可能利用了某种古精灵结界,而这种结界有其特定的“频率”可被利用?)约林的大脑飞速运转,将这条信息与之前获得的情报碎片拼接。艾瑟林透露出的是极具价值的技术性线索,虽然隐晦,但指向性明确。这绝非普通学生能轻易知晓的信息,进一步证实了艾瑟林出身古老家族、且对精灵族内部法术体系有深入了解的猜测。更重要的是,他主动透露,意味着某种程度的……认可或试探性合作?
约林没有时间细细品味这进展。因为另一条暗线也传来了扰动。
三天后的傍晚,约林按照“光”的要求,再次前往旧观测台汇报“进展”。他谨慎地提及了与“一位可能对精灵王廷有保留意见的纯血精灵学生”建立了初步接触,并获得了关于翡翠庭园防御体系的“非官方信息”,但强调仍需时间深化信任以获取更具体的内部情报。
“光”听完,脸上那永恒不变的平静微笑似乎加深了些许,眼底却毫无温度。“不错的开始,4号。看来你明白了‘社交’的艺术。”他慢条斯理地说,“不过,时间不等人。教授那边传来消息,荒芜沙漠的‘沙塔’异动越来越明显,空间畸变点已经出现了三个。精灵族内部似乎也因此产生了一些分歧和……空隙。”
他走近一步,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祭典开幕式,是个机会。届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被吸引。我们需要你在那一天,利用你那位‘新朋友’可能提供的便利,或者制造一个足够的‘混乱’,潜入翡翠庭园,至少确定‘暗’被关押的具体区域和守卫轮换规律。这是第一步,必须完成。”
约林的心沉了下去。开幕式?那天人流量最大,警戒也势必最严。潜入翡翠庭园?仅凭艾瑟林那几句模糊的提示和自己半吊子的能力?这简直是送死。
“光大人,开幕式守卫森严,翡翠庭园的防御您也清楚,仅凭我一人,恐怕……”约林试图陈明困难。
“所以才需要‘混乱’。”光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混乱可以掩盖很多痕迹。至于如何制造……我想,你们班级那个颇受欢迎、又刚刚受伤的班长,或许可以成为一个不错的‘焦点’。一场不大不小的食物中毒,或者更精彩的‘魔力失控’表演,足以吸引大量注意力和救援力量。具体怎么做,你自己把握。教授会提供必要的‘辅助材料’。”
约林如坠冰窟。他们竟然把主意打到了艾拉拉身上!利用她的伤势,甚至要制造更大的伤害来作为掩护!怒火与寒意同时在他胸中升腾,但他死死压住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我……明白了。”他低下头,声音艰涩。
“很好。‘辅助材料’明天会放在老地方。期待你的表现,4号。”光的身影再次融入黑暗。
约林独自站在荒凉的观测台上,夜风呼啸,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沉重与冰冷。一边是艾瑟林隐晦传递的、可能通向合作的线索,另一边是“祭”组织冷酷无情、不惜伤害无辜的逼迫。他仿佛站在一架天平的中心,一端是同伴的安危与内心的准则,另一端是迫在眉睫的威胁和沉重的把柄。
必须破局!不能任由“祭”组织摆布,更不能伤害艾拉拉和同学们。艾瑟林的线索或许是关键,但仅仅确定关押地点还不够,他需要更具体的计划,需要……盟友。优和莱芽?他们有能力,但太容易被牵连,而且优正忙于学生会,莱芽心思相对单纯。心?她身份特殊,夏洛又对她保护过度。杨?他远在主城,且牵涉到马修和五十年前的秘密,不宜轻动。
(或许……可以反过来利用“祭”组织的计划?)一个大胆而危险的念头在约林脑海中萌芽。他们想要“混乱”,那就在他们期望的地方,制造一场“可控”的、最终不会真正伤害到任何人的“混乱”?同时,利用这场混乱,达成自己的目的,甚至……给“祭”组织留下一个“惊喜”?
这需要极其精密的计算、对多方信息的掌握、以及一点运气。他需要更深入了解翡翠庭园的布局(艾瑟林的线索需要破译),需要知道“祭”组织提供的“辅助材料”具体是什么,需要策划一个既能引起足够骚动、又能让自己(或他人)安全潜入并探查,还能在事后撇清关系或误导视线的方案。
回到宿舍,约林铺开新的草纸,开始疯狂地推演。他将已知信息一一列出:翡翠庭园地形(部分记忆)、复合侦测法阵特性(艾瑟林提示)、开幕式流程与人员分布(从优处侧面了解及公开信息推测)、“祭”组织可能的行动模式、自己能力(复制、基础战术、近期身体恢复情况)、班级摊位位置与可能引发的骚动类型……
他的眼神越来越专注,赤色的瞳孔在灯光下仿佛燃烧着冰冷的火焰。这是一盘凶险的棋局,对手不止一个,而他手中的棋子有限。但坐以待毙从来不是他的选择。既然黑暗中的手想要推动齿轮碾碎一切,那么,他就要尝试成为那个悄悄拨动齿轮转向的人。
夜深了,宿舍区万籁俱寂,只有约林窗前的灯光和笔下沙沙的书写声,见证着这场无声而激烈的智力鏖战。祭典开幕的鼓点尚未擂响,暗处的博弈已悄然升级。杀机渐显,而破局之刃,正在绝望与压力中被悄然打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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