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极致的冰冷与死寂中仿佛凝固了。陈磊背靠着粗糙的墙壁,那本病历本在他手中似乎有千钧重,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里屋林秀雅压抑的呻吟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或许是极度的疲惫终于将她拖入了浅眠,又或许是她察觉到了门外的动静,正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再泄露一丝一毫的痛苦。
【脊髓损伤】
那四个字如同魔咒,在他空白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盘旋,每一个笔画都带着狰狞的寒意。它不是模糊的猜测,不是旁敲侧击的暗示,而是白纸黑字、冰冷无情的医学诊断,像一枚精准无比的钉子,将他那模糊的预感与沉重的愧疚,牢牢钉死在了现实的十字架上。
他维持着那个倚靠墙壁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右腿石膏传来的沉重与闷痛早已被内心的惊涛骇浪所淹没。直到天际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的亮光,透过肮脏的窗玻璃,勉强驱散了些许室内的黑暗,勾勒出屋内简陋家具更加清晰的轮廓,他才像是被这光线刺痛了一般,猛地动了一下。
他低下头,再次看向手中那本病历本。借着这熹微的晨光,他能更清楚地看到上面潦草的字迹,那些记录着疼痛、药物、康复尝试却又一次次被失望填满的页面。他颤抖着手指,翻到记录着损伤原因的那一栏附近,极力辨认着那些匆忙写下的、夹杂着医学术语的文字。
“……患者自述,于三年前,即x月x日傍晚,为躲避紧急情况奔跑时,被侧面驶来的摩托车撞倒……腰部及背部遭受猛烈撞击……当即感到下肢失去知觉……”
x月x日!
陈磊的瞳孔骤然缩紧!
这个日期……这个日期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他脑海中某个尘封的角落!
冰冷的河水……窒息的感觉……绝望的挣扎……
他坠河的那天!就是这一天!他无比确定!那种濒死的绝望感,绝不会错!
他坠河的那天,林秀雅为了躲避什么“紧急情况”奔跑,被摩托车撞倒,导致了……脊髓损伤!
“紧急情况”…… 是什么?
一个可怕的、他几乎不敢去触碰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疯狂地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猛地攥紧了病历本,那粗糙的牛皮纸封面几乎要被他捏破。他必须问清楚!他不能再这样活在浑浑噩噩的猜测与愧疚之中!哪怕得到的答案会将他彻底击碎!
依靠着单拐,他几乎是拖着那条打着石膏的右腿,用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极其缓慢而艰难地,挪回了外间那张冰冷的折叠床边。他没有再躺下,只是如同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僵直地坐在床沿,目光死死地盯着里屋那扇依旧虚掩的门。
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窗外的天色一点点亮了起来,街巷开始苏醒,隐约传来早起人们的说话声和自行车铃铛的脆响。但这片属于人间的、鲜活的声音,却丝毫无法传入他被冰封的世界。
终于,里屋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是林秀雅醒了。接着是细微的、她依靠手臂支撑身体挪动的声音,还有她压低嗓音安抚似乎也被惊醒的小梅和老人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里屋的门被轻轻推开。
林秀雅用手臂撑着门框,将自己挪了出来。她的脸色比昨夜看起来更加憔悴,眼下的青影浓重得吓人,显然那一夜的痛苦折磨并未给她带来任何实质的休息。但当她看到已经坐在折叠床边的陈磊时,眼中还是迅速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努力挤出一个和往常一样、试图安抚他的、疲惫的笑容。
“你怎么起这么早?腿……是不是不舒服?”她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和虚弱,关切地问道,并试图朝着他的方向挪过来。
“三年前,x月x日。”陈磊开口了,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砂纸摩擦过木头,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冰冷和直接。他没有任何寒暄,没有任何铺垫,直接报出了那个如同诅咒般的日期。
林秀雅所有的动作,在听到这个日期的瞬间,彻底僵住了。她脸上的那丝强装出来的平静笑容,如同脆弱的冰面,骤然碎裂,露出底下深藏的、从未愈合的惊惶与痛苦。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脸色在晨曦中变得惨白如纸。
“那天,我坠河了。”陈磊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住她,不给她任何闪躲的机会,“同一天,你被摩托车撞了,脊髓损伤。”他举起了手中那本皱巴巴的病历本,像举起一件血淋淋的证物。
林秀雅的目光落在病历本上,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那薄薄的几页纸有着千钧重负。她下意识地避开了他锐利的视线,低下头,双手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自己洗得发白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只有窗外渐渐清晰的市井之声,衬得这屋内的死寂更加可怕。
陈磊没有催促,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等待着那个即将宣判他罪责的答案。
许久,许久。
林秀雅终于抬起头,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但她倔强地没有让它们掉下来。她的声音极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沙哑:
“那天……我接到电话,说你……你在河边和人起了冲突,情况很急……我……我怕你出事,就赶紧从纺织厂请假往河边跑……”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
“路上……有几个之前来家里催过债的人……好像认出了我,在后面追着喊……我……我心里慌,只顾着往前跑,想甩掉他们,好快点去找你……”
说到这里,她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绝望的傍晚。
“跑到……跑到那个十字路口的时候……我没注意看旁边……一辆摩托车……很快地冲过来……我躲不开……”
她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着,似乎不忍再回忆那撞击的瞬间。
“等我再醒过来……就在医院了……医生告诉我……我的脊柱……断了……这辈子……可能都……站不起来了……”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气音说出来的,带着一种被碾碎般的绝望。
她重新睁开眼,看向陈磊,泪水终于无法控制地滑落,在她苍白消瘦的脸颊上留下两道湿痕。但那眼神里,却没有丝毫的埋怨和指责,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悲伤和……一种让陈磊心脏绞痛的理解。
“我后来才知道……你那天……坠河了……他们都说是意外……我……”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真相,如同一个残酷的冷笑话,带着血淋淋的讽刺,彻底摊开在了陈磊面前。
他坠河的那天,她因为接到他与人冲突的消息,心急如焚地赶去寻他。为了躲避追债的恐吓,她在奔跑的慌乱中,被摩托车撞倒,导致了终身瘫痪。
他的“意外”,的的确确,就是这个女人悲惨命运的开端。
不是间接的,而是直接的、因果相连的、无比残酷的开端!
如果不是因为他,她不会在那个时间点跑到那条街上。
如果不是因为他,她不会如此惊慌失措地奔跑。
如果不是因为他,她或许还是那个照片里站在纺织厂前、笑容明媚的姑娘,而不是如今这个只能在深夜压抑呻吟、依靠爬行去捡起一个毛线团的瘫痪病人。
陈磊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了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手中的病历本无声地滑落,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啪”的一声。
那声音,像是对他无声的审判。
他终于明白,醒来时面对她照片那心脏骤痛的愧疚感从何而来。
他终于明白,为何看到她爬行的背影时,眼眶会无法控制地酸涩。
他终于明白,自己欠下的,不仅仅是一条命的救命之恩,更是一笔永远无法还清的、摧毁了一个人整个人生的……血债。
冰冷的绝望,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水,从他头顶浇下,瞬间浸透四肢百骸,将他每一寸血肉、每一根骨头,都冻结成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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