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击队新营地选在了北瓦沟梁更深入的韭菜沟，这算是在山坡背阴面，虽然更冷了些但胜在消停。
把地窨子挖得更深一点，这样能伪装得更好，几乎与周围的环境能融为一体。
外面北风怒号，至少有了处隔绝风雪的安稳。
冯立仁肋下挂了彩，因为之前的激战和严寒，隐隐作痛，但他强忍着，不愿表露太多。
此刻，他靠坐在铺着干草的地铺上，就着一盏用动物油脂和棉线自制的简易油灯微弱的光亮，仔细地擦拭着那支跟随他多年的汉阳造，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在完成一种神圣的仪式。
李铁兰坐在他旁边，就着同样的灯光，正一针一线地缝补着冯立仁一件磨破了肩头的旧棉衣。
她的动作娴熟而轻柔，偶尔抬起眼，看向丈夫在灯光下显得愈发棱角分明的侧脸，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不易察觉的心疼。
“立仁，”她轻声开口，打破了地窨子里的宁静，“伤口……还疼得厉害吗?先前张先生留下的药膏兴许还有一点，我再给你找一找?”
冯立仁停下擦拭的动作，转过头，对上妻子关切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丝宽慰，“不打紧，我这也是老毛病了。
药膏暂且先预备着，以防不时之需。我这身子骨，你还不知道?硬朗着呢。”
他伸出手，轻轻覆盖在李铁兰正在飞针走线的手上，那手因为常年的劳作和寒冷，有些粗糙，却带着让他安心的温度。
李铁兰反手握住他宽厚却布满老茧的手掌，叹了口气：“每次都这么说……上次哑巴沟，这次北瓦沟……我是真怕……”她没有说下去，但眼底的恐惧清晰可见。
“怕我回不来？”冯立仁握紧了她的手，声音低沉而坚定，“铁兰，为了你，为了程儿和晓晓，为了那么多牺牲的同志和受苦的乡亲，我也必须回来。我们答应过，要一起看到胜利，看到塞罕坝重新绿起来的那天。”
提到孩子，李铁兰的目光柔和了些，但随即又蒙上一层阴影：“也不知道大姐和姐夫他们，到底到没到南边……这兵荒马乱的，一点音信都没有，真是愁死个人。”
冯立仁沉默了一下，用力捏了捏她的手：“铁梅姐和孔权姐夫都是明白人，会没事的。等咱打跑了鬼子，咱们想办法打听。”
他知道这话更多的是安慰，乱世离散，音信全无，凶多吉少，但他必须给妻子一个希望。
营地另一隅，陈彦儒和刘铁坤正带着几名轻伤员和女队员忙碌着。
一堆冒着热气的雪水在铁皮桶里翻滚，里面煮着陈彦儒带着人采集来的黄芩、防风等草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苦涩的味道。
“刘哥，火候再小点，这药不能熬太久。”陈彦儒推了推眼镜，仔细看着锅里的情况，对正在添柴的刘铁坤说道。
他如今不仅负责医治，还跟着刘铁坤学习如何在塞罕坝最大限度利用好有限资源。
刘铁坤憨厚地应了一声，熟练地撤出几根柴火：“小陈师傅，还是你懂得多。
虽然这草药味儿是难闻点，但挺管用！我倒觉得，这一点也不比小鬼子的磺胺粉差！”
他又拿起一把小斧头，将之前收集来的、冻得硬邦邦的牛皮靴筒切成小块，准备丢进锅里和着野菜一起煮，“这东西，煮烂了也能顶饿，就是费牙口。”
陈彦儒看着刘铁坤麻利的动作，感慨道：“都是被逼出来的。刘大哥，您这才叫真本事，离了你这口锅和这些土法子，咱们的日子更难熬。”
后山沟里也有个地窨子，大多是年轻一点的在那里待着。
从战场下来，雷终的伤好得最快，此刻正拿着一块磨石，专心致志地打磨着他那把缴获的日军战刀，刀刃在微弱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光。
经过数次血战，他眉宇间的稚气已几乎褪尽，眼神沉静而锐利。
李铁竹坐在他旁边，用匕首削着一根木棍，大概想做个弩机之类的玩意儿，他比雷终大上一些，性格倒是腼腆了些，不过偶尔也会和雷终低声交流几句对地形的看法。
李铁牛则跟着于正来，在检查着所剩无几的弹药。
于正来虽然伤未痊愈，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头足了不少。
他一边清点，一边低声给李铁牛讲解着不同子弹的特性和保养要点，语气不再像以前那样急躁，多了几分耐心。
李铁牛听得认真，不时点头，也是在快速成长中。
李铁菊这段期间也是负责照顾年纪更小的孩子们和协助姐姐做饭。
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将采集来的、勉强能吃的干野果分给眼巴巴望着的冯程和李晓。
冯程像个小大人，接过果子先递给妹妹李晓，李晓则乖巧地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啃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围的大人们。
夜深了，大部分队员都已挤在简陋的地铺上休息。
冯立仁轻轻起身，为沉睡中的李铁兰掖了掖盖着的破毯子，又看了看蜷缩在母亲身边睡得正香的一双儿女，眼神温柔。
然后，他披上那件补好的旧棉衣，拿起枪，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地窨子。
外面，风雪似乎小了些。
严佰柯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正守在一处隐蔽的哨位上，听到动静，他微微侧头，见是冯立仁，便又转了回去，继续警惕地注视着黑暗。
冯立仁走到他身边，并肩而立，望着远处被积雪覆盖的、沉默的群山。
“佰柯，这些天辛苦你了。”冯立仁低声道。
严佰柯摇了摇头，声音依旧平淡：“应该的。”
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冯立仁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长谷川和龙千伦多半不会让我们安稳太久。
他们在庆功，我们在舔舐伤口，但谁能笑到最后，谁说得清楚呢?。”
严佰柯没有接话，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步枪，用行动表明着他的态度。
在这片被冰雪覆盖的山林里，伤痛、饥饿、对亲人的担忧与巨大的外部压力并存。
但在这极其艰难的蛰伏期，希望、韧性、相互扶持的情谊以及对未来的信念，如同地窨子里那盏还亮着的油灯，虽然微弱，却顽强地燃烧着，照亮着前路，温暖着人心。
他们像雪层下等待萌发的种子，积蓄着力量，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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