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罕坝的夏夜，黑得迟，却也黑得透。
天幕上几颗疏星冷眼瞧着下方沉寂的山峦。鹰嘴崖新伐木场窝在一道山坳里，白日里锯子的嘶吼和人声喧嚷早已歇下，只余下几盏汽灯挂在岗楼和工棚四周，在夜风里晃晃悠悠，照出些模糊的光晕，反而衬得四下里的黑暗更深浓了。
于正来带着三十余名队员，如同暗夜里的狼群，悄无声息地就摸到了伐木场东侧的林子边缘，空气中弥漫着新鲜木材的清香和一股子机油味。
“狗日的，砍了咱多少好木头……”于正来低声骂了一句，眯眼打量着前方。岗楼上有个黑影在打瞌睡，工棚里传来伪军士兵的鼲笑和赌牌的吆喝声，巡逻队刚过去一拨，脚步声懒散。
“大队长料得准，这帮孙子觉着咱不敢来啃硬骨头。”于正来对身边的雷山低语，“老雷大哥，还得先麻烦你带两个徒弟，先把那俩岗哨摸掉，再把探照灯打了，然后我再按计划带人冲工棚和料场！”
雷山没吭声，只是微微点头，一挥手，带着两个枪法最好的队员，像狸猫一样蹿了出去，利用堆放的原木做掩护，迅速接近。
于正来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对身后队员们道：“都听好了，动静要给我闹大点！放火！烧他娘的木材堆！砸他狗日的机器！要让龙千伦在县城都能看见这边的火光！但切记别缠斗，打了就跑，听哨子为令！”
队员们紧张又兴奋地点头，攥紧了手中的步枪、大刀和引火物。
就在这时，“砰！”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夜空！岗楼上的哨兵应声栽倒！几乎是同时，另一声枪响，另一盏汽灯也被打灭！
“老雷大哥看来是得手了。”于正来气定神闲地说着，心里的担忧渐渐放在了肚子里。
“冲啊！”于正来大手一挥，率先跃出树林，手中的盒子炮喷出火舌。队员们如同下山的猛虎，嚎叫着冲向工棚和堆积如山的木材垛。
伐木场瞬间炸了锅！
工棚里的伪军惊慌失措地往外冲，有的裤子都没提好就被撂倒。子弹啾啾地飞，手榴弹爆炸的火光不时腾起，引燃了干燥的木材，火势迅速蔓延，映红了半边天。
“快！快给县城打电话！求援！游击队主力来了！”一个伪军小头目躲在机器后面嘶声尖叫。
于正来一边指挥射击，一边焦急地望向雷山的方向。雷山已带人占据了有利地形，用精准的射击压制着试图组织反击的敌人。
“于队副！西边……西边好像有鬼子增援过来了！”一个队员大喊。
于正来心里一紧，知道龙千伦的援兵来得比预想的快。
“吹哨！撤！”他果断下令。
尖锐的哨音响起。游击队员们毫不恋战，一边射击一边交替掩护，迅速退入黑暗的林子。身后，是冲天的火光和敌人的鬼哭狼嚎。
画面一转，围场县城方向，龙千伦被紧急电话从床上惊醒。
“什么？！鹰嘴崖遭袭？火力很猛？像是主力？”他握着话筒，睡意全无，心脏狂跳。冯立仁真的去了？他真想硬碰硬？
“太君！龙队长！快派兵吧！顶不住了啊！”电话里传来带着哭腔的呼喊和激烈的枪声。
龙千伦脸色变幻不定。他本能觉得有些不对劲，但鹰嘴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那里囤积着长谷川秘密交代他的“青峦计划”急需的大量木材和设备。
他咬着牙，对副官吼道：“命令木村太君，立刻带领机动部队，火速增援鹰嘴崖！保安团留守人员加强城内戒备，尤其是监狱和仓库！”
“那……赵大膀子的人呢？”副官问。
“让他们也去！告诉他们，截住游击队的退路，重重有赏！”龙千伦几乎是吼出来的。他希望这是一举歼灭冯立仁的机会，但心底那丝不安却越来越浓。
日军的摩托车和卡车的轰鸣声很快打破了县城的寂静，朝着鹰嘴崖方向疾驰而去。赵大膀子也骂骂咧咧地带着土匪们出了城，想着去捡便宜。
围场县城，似乎一下子空了不少。
就在日军和土匪主力离城后不久，几条黑影如同融化的墨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西关监狱后墙外的暗巷里。正是严佰柯、陈彦儒，以及王老栓找来的两个熟悉地形的年轻后生。
监狱墙高壁厚，探照灯来回扫视。门口加了双岗，巡逻队刚过去。
严佰柯打了个手势。一个后生像猴子一样灵巧地攀上附近一棵老榆树，从怀里掏出个铁皮罐子和火柴。
“噗——”一小股火苗在监狱斜对面的一个废料堆蹿起，迅速变大，浓烟滚滚！
“着火啦！快救火啊！”另一个后生立刻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监狱门口顿时一阵骚动！看守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有人跑去查看，有人大声呼喝。
“就是现在！”严佰柯低喝一声，如同离弦之箭，贴着墙根阴影疾奔到监狱侧后方一处排水沟口。这里铁栅栏早已被王老栓等人暗中锯断过两根。
陈彦儒紧随其后，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两人迅速钻过栅栏，进入监狱后院。
里面也有些混乱，几个看守正伸着脖子看外面的火势。严佰柯眼神冰冷，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摸到一个落单的看守身后，手臂一勒，那人便软软倒下。
他从看守腰间摸出钥匙串。陈彦儒根据王老栓描述的方位，指向最里面那间低矮的牢房。
牢房里，王老栓的娘和其他老人正惊恐地挤在一起，听着外面的喧哗。
突然，牢门锁孔传来轻微的响动，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娘……乡亲们……快……俺是栓子叫来的……”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急促地说道。
老人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陈彦儒挤进来，快速低声道：“能走的扶一把，快！跟紧我们，别出声！”
希望瞬间点燃了老人们眼中的死灰。他们相互搀扶着，颤巍巍地挪出牢房。
严佰柯在前引路，眼神锐利地扫视四周，陈彦儒和另一个接应的后生断后。一行人沿着墙根最暗的影子，快速挪向那处排水沟。
眼看就要到达，“八嘎！什么人？！”一声生硬的日语暴喝突然从侧面传来！一个起来撒尿的日本兵发现了他们，慌忙举枪！
严佰柯反应快如闪电，抬手就是一枪！那鬼子兵应声倒地！
但枪声也彻底暴露了他们！
“有人劫狱？犯人跑了？”
“快拦住他们！”
警笛凄厉地响起！更多的脚步声和叫喊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快走！”严佰柯一把将最后一位老人推过排水沟，对着追兵连连开枪阻击！
陈彦儒焦急地喊着：“快！快！”帮助老人们艰难地爬过栅栏。
子弹打在墙壁上，碎石四溅！严佰柯且战且退，猛地将一颗手榴弹甩向追兵！
“轰！”爆炸暂时阻断了追兵。
“走！”他低吼一声，最后一个钻出排水沟，一行人迅速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小巷黑暗之中。身后，是监狱方向越来越密集的枪声和喧嚣。
鹰嘴崖的方向，熊熊燃烧的火光依然照亮了半边天空。于正来和雷山率领着队伍已经成功撤退到了安全地带。他们迅速开始清点人数，发现只有两名战士身上受了些轻伤。
然而，从围场县城的方向，隐约传来的爆炸声和激烈的枪声，却让于正来的眉头紧紧皱起。他不禁担心起佰柯他们的情况：“佰柯他们……到底得手了没有呢？还是……”
雷山凝视着那片火光，沉默片刻后，沉声道：“听这动静，像是炸营了。不过佰柯那孩子也机灵，我看八成能安全回来。”
于正来叹了口气，心情沉重地说：“妈的，这场仗打得真是让人心里悬吊吊的，就像有两桶水在心里晃来晃去，七上八下的。”他转过头，先望了望鹰嘴崖上冲天的火光，然后又望向县城的方向，喃喃自语道：“就看龙千伦明天早上，到底是哭还是笑了。”
塞罕坝的夜，重归寂静，只有两处火光，遥遥相对，无声地诉说着这一夜的惊心动魄与殊死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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