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无声推开,一道被昏暗月光拉长的影子先于人影投了进来。陈苟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紧绷,袖箭的机括已悄然扣在指间,短剑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袭击并未到来。一个略显阴柔、却又带着几分熟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
“陈大人,何必如此紧张。是咱家。”
王公公?!
陈苟心中剧震,几乎要扣动袖箭的指关节硬生生停住。他怎么也没想到,白天刚在慈云观布下杀局欲取他性命的人,此刻竟会如此“坦荡”地深夜到访!他想干什么?杀人灭口?还是……另有图谋?
他没有立刻现身,也没有点燃灯火,只是保持着沉默和警惕,隐在阴影中冷冷问道:“王公公深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慈云观的‘厚礼’,陈某还未及答谢。”
黑暗中,王公公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陈大人果然是聪明人。既然话已挑明,咱家也不绕弯子了。慈云观之事,非咱家本意,乃不得已而为之。”
“不得已?”陈苟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公公位高权重,还有谁能逼迫公公?”
“位高权重?”王公公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嘲,“在这宫墙之内,咱家也不过是陛下脚下的一条老狗罢了。有些事,不是咱家想不做就能不做的。”
他向前走了两步,月光勉强照亮了他半边苍白的脸,神情复杂,竟带着几分真诚的疲惫。“陈大人,咱家今夜冒险前来,不是来杀你,也不是来抓你。是来……给你指一条生路,也是给这大雍朝,指一条可能存在的活路。”
陈苟心中疑窦更深,完全摸不透这老太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没有放松警惕,但也没有立刻驱逐。“生路?公公白日欲取我性命,夜晚又来指点生路,恕陈某愚钝,实在难以理解。”
“白日是给别人看的戏。”王公公压低了声音,语气急促了几分,“陈大人,你可知你如今已成了多少人的眼中钉?‘水滴’欲除你而后快,朝中某些人视你为搅局者,甚至连……连宫里那位最尊贵的人,对你的态度也颇为微妙!咱家若不做出点姿态,如何取信于人?又如何能保住你这颗或许能改变局面的棋子?”
棋子?改变局面?陈苟眉头紧锁。王公公这话,似乎暗示他并非完全倒向“水滴”,甚至可能怀有其他目的?
“公公到底想说什么?”
“咱家想说的是,‘水滴’及其背后的‘蓬莱’,所图绝非区区火器那么简单!”王公公语气凝重,“他们想要的,是打通海禁,让‘蓬莱’的势力能名正言顺地进入大雍,渗透朝堂,控制经济命脉!最终……鸠占鹊巢!”
陈苟心中凛然,这与他的猜测不谋而合。“那张承望……”
“张承望不过是台前的小丑!”王公公不屑道,“他背后,还有更深的人!甚至可能……直达天听!”
直达天听?!陈苟倒吸一口凉气,难道除了王公公,皇帝身边还有被渗透的人?或者是……皇帝本人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想法?
“陛下他……”
“陛下圣心独运,非我等奴才能妄加揣测。”王公公立刻打断了陈苟的话,语气带着敬畏,但眼神却闪烁不定,“但陛下近年来,确实对海外之物,对长生之术……颇为热衷。”
长生之术?陈苟心中一动,想起了历史上不少帝王晚年追求长生的记载。难道“蓬莱”是利用了这一点?
“所以,他们用海外奇珍、长生秘法蛊惑圣心,推动海禁?”陈苟顺着他的思路问道。
“不止如此!”王公公的声音更低,几乎如同耳语,“他们还在暗中进行一项极其隐秘、甚至可以说是……丧尽天良的计划!”
“什么计划?”
“他们……在沿海秘密抓捕流民、乞丐,甚至诱骗贫苦百姓,以‘海外务工’之名,用海船运往‘蓬莱’!”王公公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些人,从未回来过!咱家怀疑,他们是被用于某种……血腥的祭祀,或者,是试药!”
用人进行血腥祭祀或试药?!陈苟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这“蓬莱”所行之事,简直是灭绝人性!
“你有何证据?”陈苟强压震惊,追问道。
“证据?咱家若有铁证,早已拼了这条老命呈报陛下了!”王公公苦笑,“他们行事极其隐秘,船只在公海交接,痕迹抹得一干二净。咱家也只是通过一些零星的线索和失踪人口的异常,才拼凑出这个可怕的猜想。张承望等人,在其中扮演了提供‘货源’和打掩护的角色!”
陈苟沉默了。如果王公公所言非虚,那这背后的阴谋之黑暗、之庞大,远超他的想象!这已经不仅仅是权力斗争或商业竞争,而是涉及无数人命的滔天罪孽!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陈苟盯着黑暗中的王公公,“你又为何要‘保’我?”
“因为你是变数!”王公公语气陡然变得锐利,“你掌握的技术,你的商业头脑,你敢于对抗‘水滴’的胆识,都让你成为了打破这个僵局的可能!咱家身在局中,许多事身不由己,但咱家终究是大雍的奴才,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万里江山,被一群海外妖人和朝中蠹虫给毁了!”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咱家‘对付’你,是为了取得他们的信任,也是为了保护你。只有让他们觉得你已尽在掌控,你才能真正安全,也才有机会去做一些事情。”
“比如?”
“比如,找到他们运送人口的证据!找到他们与朝中大员勾结的铁证!”王公公目光灼灼,“此事千难万险,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满朝文武,咱家信不过,靖王殿下……牵扯太多,亦难全力施为。唯有你,陈远,你无党无派,根基浅薄却又能力非凡,或许是唯一的机会!”
陈苟心中波涛汹涌。王公公这番话,半真半假,情真意切中又透着难以分辨的诡诈。他无法完全相信这个白天还想要他命的老太监,但又无法忽视他透露出的惊天秘闻。
这或许是一个巨大的陷阱,诱使他去触碰最核心的禁忌,然后被轻易抹杀。
但也或许,这真的是一个扭转乾坤的机会,一个能揭开黑幕、拯救无数生灵的契机。
“我如何信你?”陈苟最终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王公公似乎早有所料,他从怀中缓缓取出一样东西,并非刀剑,也并非毒药,而是一本看起来十分古旧、边缘磨损严重的册子。
“此乃咱家暗中记录的,近三年来,沿海各州县上报的异常失踪人口粗略统计,以及一些可疑船只的出港记录。虽非铁证,但足以管中窥豹。”王公公将册子放在桌上,“此物留在咱家身边是祸根,交予你,是赌上咱家的身家性命,也是赌你陈远的良心和能力!”
陈苟看着那本在月光下泛着幽光的册子,仿佛看到了无数冤魂在哭泣。他知道,一旦接过这本册子,就等于接下了这份沉甸甸的、可能压垮他的责任和危险。
他沉默了许久,房间内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最终,他缓缓从阴影中走出,伸手,拿起了那本册子。入手微沉,带着老太监身体的余温,更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好。”陈苟只回了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王公公看着他收起册子,脸上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似是欣慰,又似是解脱,更带着深深的忧虑。
“切记,万事小心。张承望那边,咱家会尽量周旋,但能为你争取的时间不多。”王公公说完,不再停留,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融入外面的夜色。
陈苟独自站在房中,握着那本仿佛滚烫的册子,久久无言。
窗外,遥远的更鼓声传来,已是三更。
而一场更加凶险、关乎无数人性命的暗战,才刚刚拉开序幕。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冰冷的夜风吹拂着他发烫的脸颊。远处,皇宫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巨兽。
就在他心潮起伏,规划着下一步该如何利用这本册子,如何寻找确凿证据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对面街角屋顶的阴影处,似乎有一道极淡的身影一闪而过!
那身影的速度和隐匿方式,与之前慈云观出现的漱玉阁之人,截然不同!
还有人在监视他?!
是王公公派来确认他反应的?还是……另外的、连王公公都不知道的势力?!
陈苟猛地关上窗户,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只觉得这帝都的夜晚,前所未有的寒冷与漫长。
他手中的册子,究竟是破局的钥匙,还是……催命的符咒?而那隐藏在更深处的监视者,又代表着哪一方的意志?
谜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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