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狰狞跳动的水晶心脏。
它每一次搏动，都让整个心核室的幽绿光芒随之明暗闪烁，仿佛活物的呼吸。
而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环绕着那颗心脏的九条锁链。
每一节链环，都不是金属，而是一截截被磨得惨白的人类指骨，串联而成，散发着无尽的怨毒与死气。
这，便是镇压王妃苏绾体内蛊毒的根源——镇蛊心核。
“你可以杀了我。”
盘坐在门前的凌素衣声音嘶哑，十指牵动的金线已深深入地半尺，构成了一道牢不可破的阵法。
她耳垂上那串精巧的蛊铃尽数破裂，化作齑粉，七窍中渗出的鲜血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凄艳如鬼魅。
“但只要我凌素衣还有一口气在，你就休想碰它分毫！”
陈九陵的目光从心核上移开，落在她决绝的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杀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抬起左手，将腕上一只早已褪色、边缘磨损的布质护腕摘了下来，轻轻放在了身前的台阶上。
那是他从军时，母亲亲手为他缝制的，也是他身上唯一一件属于“过去”的旧物。
放下它，便意味着斩断过往，此行，不成功，便成仁。
一步踏出。
嗡——！
心核之上，一头由怨气与灵力凝聚而成的护灵猛然睁开了猩红的双眼！
它形如恶犬，身披骨甲，一声咆哮仿佛穿颅魔音，震得整个石室嗡嗡作响。
腥风扑面，一只利爪卷携着撕裂空气的锐啸，横扫而来！
陈九陵眼神一凛，意念所动，一层无形的薄膜瞬间在身前展开。
一声闷响，薄膜剧烈震颤，却稳稳挡下了这雷霆一击。
但接触的瞬间，陈九陵便洞悉了此兽的秘密——它攻击的并非是血肉之躯，而是闯入者心中那无法遏制的“欲望”！
贪婪、仇恨、执念……任何一种情绪，都会成为它力量的源泉。
传说中，唯有彻底放下七情六欲，心如止水之人，方可通过此地。
放下？
陈九陵缓缓闭上双眼。
前世的画面在脑海中如走马灯般闪过。
血染的沙场，兄弟们临死前不甘的怒吼；冲天的火光，王妃在烈焰中焚身时的决绝；流离失所的百姓，那一张张麻木而绝望的脸……
他试图将这些画面一一剥离，将那些刻骨铭心的仇与恨尽数抛却。
心，渐渐沉寂，如一潭死水。
护灵的攻击果然停滞了，猩红的眼眸中露出一丝困惑。
然而，就在他即将达到“无欲”之境时，另一个画面毫无征兆地闯入脑海——同样是那场大火，苏绾被困在坍塌的梁木下，用尽全身力气对他嘶喊：“陈九陵，别丢下我！”
那一刻的无助与恐惧，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心口。
骤然间，心口绞痛如剜！
“吼！”
护灵仿佛嗅到了最美味的食粮，变得比之前狂暴十倍，骨甲上幽光大盛，再次扑杀而来！
陈九陵闷哼一声，意念薄膜瞬间布满裂纹，寸寸崩裂！
他，放不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瘦小的身影猛然从角落里窜出，竟是那晶奴阿丑！
她像一头悍不畏死的小兽，一头撞在护灵的腿膝上，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怪响，用自己脆弱的身体为陈九陵争取了片刻喘息。
紧接着，墙壁的浮雕中，那个诡异的暗语童悄然浮现，他伸出虚幻的手，轻轻抚摸着阿丑的头顶，用空洞的声音说出了三个字：“她说……醒了。”
话音刚落，暗语童的身影便化作青烟消散。
醒了？
谁醒了？
电光石火间，一个疯狂的念头在陈九陵脑中炸开！
他明白了！
既然无法做到真正的“无欲”，那就让这只没有灵智的护灵，“误判”自己已经没有了欲望！
而一个死人，是不会有任何欲望的！
他不再犹豫，并指如刀，割断自己一缕长发，混入指尖逼出的一滴精血，甩手滴落在地。
随即，他手中破阵矛的矛尖一挑，将台阶上的旧护腕精准地投入那滩血迹之中。
头发、精血、旧物，三者合一，这是一个修士生命气息最完整的体现。
这是一种古老的障眼法，用以制造“主人已死，气息残留”的假象！
做完这一切，他立刻收敛全身气息，蜷缩进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屏住呼吸，任由体内尚未清除的蛊毒疯狂反噬。
剧痛如万千蚂蚁啃噬骨髓，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但他却咬紧牙关，不发出一丝声响。
心核护灵的咆哮戛然而止，它疑惑地低下头，巨大的鼻子在那滩沾染了护腕的血迹上反复嗅探。
那里面，有陈九陵最纯粹的生命气息，此刻却在飞速消散，宛如一盏油尽灯枯的残烛。
终于，它猩红的眼眸中凶光退去，庞大的身躯竟缓缓伏低，让出了一条通往石台的通路。
“你疯了！”远处的凌素衣发出一声惊呼，“以精血为引，寿元为祭，你这是在自掘坟墓！这样会耗尽你的根本！”
陈九陵没有理会她。
他踉跄着从角落里站起，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脸色惨白如纸，却一步步坚定地走向石台。
他伸出手，一把抓向那颗跳动的心核！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心核的刹那——异变陡生！
一直昏迷不醒的苏绾，猛然睁开了双眼！
她的双眸之中，不再是往日的温柔，而是两轮璀璨的金色漩涡！
她双手在胸前闪电般结出一个繁复而古老的手印，那手势，竟是早已失传的古墓派禁术——双心锁！
“敕！”她口中低喝。
那缠绕在心核上的九条人骨锁链仿佛得到了号令，竟瞬间化作九道金光，反向缠绕住陈九陵抓来的手，并将心核与他的手掌死死锁在一起！
“快！”苏绾的声音急促而虚弱，金色的眼眸中满是痛苦，“它在吸收我的神魂！快把它按进我胸口！”
陈九陵瞳孔骤缩，他这才明白，这心核早已与苏绾的神魂融为一体，强行剥离，只会让她魂飞魄散！
唯一的生路，便是以身为炉，彻底将其融合！
他毫不犹豫！
“啊！”
陈九陵发出一声低吼，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那颗冰冷、邪异的镇蛊心核，狠狠按进了苏绾的胸口！
刹那间，紫光爆射！
苏绾全身剧烈颤抖，那些遍布她体表的恐怖紫纹，如同潮水般退去，尽数涌向她的心口。
她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脸色虽然苍白，却在剧痛中露出了一丝虚弱而满足的笑意。
“九哥……这一次，换我护你。”
轰隆隆——！
心核归位，整个窟穴失去了能量支撑，开始剧烈摇晃，巨大的石块从穹顶不断砸落，这座深埋地底的王陵，即将彻底坍塌。
凌素衣望着石台之上，在漫天烟尘中紧紧相拥的两人，眼神复杂。
她脸上那决绝的杀意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释然。
她终于松开了深陷地面的双手，轻声自语：“或许……你们才是对的。”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古朴的青铜令符，屈指一弹，令符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在陈九陵脚边。
“这是出入巴蜀藏龙阁密道的‘听渊牌’！”她的声音在轰鸣声中传来，“九棺之谜牵连甚广，若你想查清它的起源，就去见‘盲棋翁’！”
陈九陵不再多言，弯腰抱起已然虚弱昏迷的苏绾，深深看了一眼这位立场不明的女人。
他的目光最后扫过角落里那具怀抱琵琶的女尸，沉默片刻，走上前，将那支从苏绾头上掉落的青鸾簪，轻轻插回了女尸早已干枯的发间。
做完这一切，他手中破阵矛重重顿地，在即将崩塌的地面上，划出一道清晰的、指向正北的痕迹。
远方，那个不知名的小小村落里，守在村口的老妪颤巍巍地为油灯又添了一丝灯油。
昏黄的火光，在风中摇曳，却始终没有熄灭，仿佛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迟到、终将归来的将军。
地动山摇，王陵坍塌的轰鸣响彻地底，碎石如雨。
陈九陵抱着怀中的苏绾，转身冲向那条来时的幽深墓道。
身后，是万钧巨石的轰鸣与一座王陵的彻底埋葬；身前，是未知的路，与怀中重于整个天下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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