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掩体内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应急红灯的光线在众人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仿佛内心不安的写照。劫后余生的庆幸迅速被严峻的现实冲淡。萨尔的问题如同冰冷的匕首，悬在每个人心头。
曲微尘迎着萨尔审视的目光，大脑飞速运转。全盘托出“星火”、“寂灭心源”和傅瑾宸的秘密绝无可能，那会让他们立刻从可能的盟友变成必须掌控或清除的“异常变量”。但完全撒谎也不行，对方不是傻子，且需要取得一定信任才能获得急需的补给和情报。
必须透露部分真相，但要有选择，有引导。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疲惫与后怕，声音低沉却清晰：“我们来自‘铁砧’，这话不假。但那里并非简单的聚居点，而是一处……上古‘守望者’遗留的避难所残骸。”她用了信号中出现的“守望者”一词，试图建立联系。
萨尔瞳孔微缩，与身旁一名戴着厚重眼镜、技术员模样的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守望者”这个词触动了他们。
曲微尘继续道：“我们在那里的确发现了一些残缺记录，提到了‘播种者协议’和……‘清理者’（她用了萨尔的称呼）。但我们知道的很少，只模糊地知道‘协议’似乎关乎某种……文明的延续与筛选，而‘清理者’是执行者，或者说……是协议的破坏者？”她巧妙地将“收割者”定义为可能的“破坏者”，既符合部分感知（它们的毁灭性），又留下了与“旁观者之眼”立场求同存异的空间。
“铁砧被一种……被‘清理者’能量污染的生物和背叛者里应外合攻破了。”陈涛适时补充，声音沙哑却带着沉痛的真实感，“我们九死一生才逃出来，很多同伴都……”他没有说完，但那种失去家园和同伴的悲怆做不了假，有效地渲染了氛围。
“背叛者？”萨尔捕捉到这个关键词，语气锐利，“什么样的背叛者？”
“一个叫沈星河的人，”曲微尘接过话，半真半假地说道，“他似乎是基地以前的研究员，痴迷于某种禁忌知识，最终被‘清理者’的力量蛊惑，试图利用基地的能源核心做些什么，导致了灾难。我们被迫毁掉了核心，才侥幸逃脱。”她隐去了“寂灭心源”的具体情况和自己的关键作用，将沈星河的行为归为背叛和疯狂，这符合废土上常见的悲剧叙事，更容易被理解。
萨尔的脸色稍缓，但警惕未消：“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那个信号又是怎么回事？”
“是伊米尔，”曲微尘指向技术官，“他的设备在逃亡途中偶然捕捉到了断断续续的求救信号，内容提到了‘绿洲’和‘播种者协议’。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就顺着信号方向找来了。”这部分基本是实情，只是略去了她灵识感应的部分。
伊米尔配合地举起破损的探测器，展示着残留的信号记录碎片。
萨尔示意那名技术员上前检查。技术员操作了一番，对萨尔点了点头，低声道：“信号编码很古老，但结构确实有点像……‘守望者’时代的遗留风格，功率和内容也对得上我们早期可能泄露的……碎片。”
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丝。萨尔的敌意减少了，但疑虑仍在，尤其是对曲微尘：“你刚才，在屏蔽波动的时候，做了什么？我感觉到能量场有一瞬间的异常稳定。”
关键问题来了。曲微尘心念电转，不能暴露“混沌星火”的本质，但需要给出一个合理的、能显示价值又不至于引火烧身的解释。
“我……不太确定。”她微微蹙眉，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可能和我的……体质有关。在‘铁砧’出事时，我离能量核心爆炸点很近，可能……受到了一些辐射变异？有时候会对能量环境产生微弱的……亲和或干扰？刚才情况危急，我只是拼命想‘隐藏’起来，没想到似乎有点效果。”她将能力归结为意外的、不受控的变异，这在废土世界并不罕见，既能解释现象，又降低了威胁性，同时暗示了潜在价值。
萨尔将信将疑地盯着她，似乎在判断话的真伪。废土上的变异千奇百怪，这种解释确实存在可能性。
“队长，”那名技术员低声对萨尔说，“如果她说的是真的，这种对‘清理者’扫描能量的干扰能力……很有价值。而且，他们能从被攻破的‘铁砧’逃出来，还知道‘守望者’和‘协议’……或许……”
萨尔抬手打断了他，目光重新扫过曲微尘一行人，尤其是重伤的阿健和小文，最终做出了决定：“带他们去医疗室，处理伤口，给点水和吃的。看好他们。”他特别强调了一句，然后对曲微尘说：“你，跟我来。长老要见你。”
长老？曲微尘心中一动，看来这里并非萨尔一人做主。
她示意凯恩等人放心，跟着萨尔穿过几条通道，来到一扇相对整洁的金属门前。萨尔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苍老却沉稳的声音：“进来。”
门滑开，里面是一间布满仪器和书架的房间，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式制服、头发银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正坐在一张堆满纸张的桌子后。他抬起头，目光平静而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曲微尘能感觉到，这位长老身上散发着一种与老沈类似、却又更加纯粹、带着学者气息的精神力波动。
“埃兹拉长老，”萨尔恭敬地说，“这就是那些外来者……的领头人，曲微尘。”
埃兹拉长老微微颔首，示意萨尔可以离开。萨尔犹豫了一下，还是退了出去，关上门。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埃兹拉长老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曲微尘，目光中带着审视，却没有萨尔那样的咄咄逼人。
“坐吧，孩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不用紧张。萨尔职责所在，比较谨慎。我是埃兹拉，‘旁观者之眼’在此地的负责人之一。”
曲微尘依言坐下，保持着谦逊但不过分卑微的姿态。
“你们的故事，萨尔大致跟我说了。”埃兹拉缓缓开口，“‘铁砧’……没想到那个观察站也陷落了。沈星河……我有点印象，一个很有天赋但过于偏执的年轻研究员，没想到他走到了这一步。”
曲微尘心中微震，埃兹拉似乎对“铁砧”和沈星河有所了解？这“旁观者之眼”的来头恐怕不小。
“您知道‘铁砧’和沈星河？”
“知道一些。‘旁观者之眼’的历史很古老，我们曾经是一个……更庞大网络的一部分，负责监视和记录。”埃兹拉没有深说，话锋一转，“你对‘播种者协议’知道多少？”
曲微尘谨慎地回答：“只知道这个名字，以及它似乎和‘清理者’有关，可能关乎文明存续。具体的……不清楚。”
埃兹拉凝视着她，似乎想从她眼中找出破绽，片刻后，他轻轻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疲惫和悲悯。
“所谓的‘播种者协议’，”他声音低沉，“并非拯救的诺言，而是一道……残酷的枷锁，一个早已失落的文明留下的……绝望实验。”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一幅巨大的、绘制在兽皮上的星图前，星图上布满了各种标记和注释。
“很久以前，一个远超我们想象的先进文明——我们称之为‘先行者’——预见到宇宙终将走向热寂，或是被某种他们称为‘终极虚无’的存在吞噬。为了对抗这注定的终结，他们启动了一个疯狂的计划——‘播种者计划’。”
“他们在无数可能孕育生命的星球播下文明的种子，并设下‘协议’：当某个文明发展到足够高度，触及某种他们设定的‘临界点’时——通常是科技、灵能或两者结合达到能初步感知甚至影响宇宙基本规则的层次——‘协议’便会激活。”
“激活的结果，就是‘清理者’的到来。”埃兹拉的手指划过星图上几个被红色叉掉的区域，“它们并非杀戮机器，而是……‘收割者’和……‘评估者’。它们会测试该文明的价值，评估其是否有潜力、有资格成为对抗‘终极虚无’的……‘薪柴’。”
“测试失败，文明被收割，一切回归原始，等待下一次播种。测试通过……据古老的碎片信息显示，通过的文明将被‘升华’，加入‘先行者’的阵列，共同面对最终的敌人。但……”埃兹拉苦笑一声，“有记载以来，几乎没有文明通过测试。‘清理者’的标准……苛刻到令人绝望。它们更像是在执行一种……格式化程序，确保没有‘变量’超出控制，以免提前引来‘终极虚无’的注视。”
曲微尘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真相远比她想象的更加黑暗和宏大！文明的兴衰，竟然只是更高存在眼中一场筛选“炮灰”的实验？所谓的“协议”，竟是如此冷酷的生存法则！
“那‘播种者协议’和我们……”
“我们‘旁观者之眼’，”埃兹拉缓缓道，“是极少数知晓真相，并试图寻找‘协议’漏洞，为文明寻找一线真正生机，而非沦为‘薪柴’的组织。我们观察‘清理者’，研究它们，寻找它们的力量来源和弱点。我们相信，‘协议’并非绝对，存在‘变量’的可能。”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曲微尘身上，变得无比锐利：“而你，孩子，你身上的能量波动……非常特别。既非纯粹的灵能，也非一般的变异，甚至……与‘清理者’的能量有些微妙的相似，却又本质不同。萨尔报告了你的情况。在‘清理者’扫描下能产生影响……这或许就是我们在寻找的……‘变量’。”
曲微尘心跳加速。埃兹拉的眼力远超萨尔，显然看出了更多东西。她保持沉默，等待对方的下文。
“我们需要更多信息，关于‘铁砧’毁灭的细节，关于沈星河到底发现了什么，还有你……”埃兹拉沉声道，“作为交换，我们可以为你的同伴提供庇护和治疗，并分享我们掌握的关于‘清理者’和这个世界的情报。甚至……可能有机会，接触更核心的档案，关于‘先行者’，关于‘协议’的漏洞，以及……如何真正摆脱这个轮回。”
这是一个诱人的提议，也是一个危险的陷阱。透露多少？如何确保自身安全？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和萨尔紧张的声音：“长老！紧急情况！外围传感器发现高速移动目标！不是‘清理者’！能量特征……无法识别！速度极快，正直奔绿洲而来！”
埃兹拉长老脸色一变，快步走到控制台前，屏幕亮起，显示出一个正以惊人速度接近的光点！
曲微尘也凝神感知，脸色瞬间凝重。那股能量波动……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心悸的混乱与死寂感……与她之前在深渊断层感受过的“边界吞噬者”有些相似，却又更加凝练、强大！
难道……是沈星河临死前提到的“影子”？还是……被“虚无瞳孔”惊动的、来自亚空间的真正猎杀者？
刚刚获得的喘息之机，瞬间被新的、未知的威胁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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