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晨光初破云层,洒在常山大营的青石阶上,泛出冷铁般的光泽。
营门之外,一袭素衣女子独立风中,裙角被山风卷起,如雪般翻飞。
她身形清瘦,却站得笔直,仿佛一根绷紧的琴弦,随时能奏出无声之音。
闻人芷来了。
守营士卒欲上前盘问,却被她仅一个眼神止住。
那目光不凌厉,却深如古井,仿佛能照见人心底最隐秘的褶皱。
帐内,赵云正在翻阅新绘的地形图,指尖划过南岭旧矿一带的等高线,眉心微蹙。
忽然亲卫低声来报:“门外有一女子,自称听风谷闻人芷,求见将军。”
他抬眸,笔尖顿住。
前夜的桐叶还藏于案侧锦匣之中,字迹未褪,余韵犹存。
他知道她终会来,只是没想到是在此刻,以这般姿态——不入军帐,不递名帖,只立于石阶之前,像一道悬而未决的天问。
赵云起身,卸下佩枪,解去重甲,甚至连袖中暗藏的短刃也取了出来,交予裴元绍。
“我去见她。”他说得平静。
校场空旷,晨雾尚未散尽,青石板上凝着露水。
赵云缓步而出,在距女子十步远处停下,然后缓缓坐下,背脊挺直,双目平视。
“你要听真话?”他声音不高,却清晰穿透薄雾,“那先让我听听你的心跳。”
闻人芷眸光微闪,似有涟漪掠过湖心。
她没有答话,而是向前走了三步。再走三步。又三步。
银丝自袖中滑落,细若蛛线,却泛着寒芒。
一端轻轻贴上赵云左胸,正对心脏;另一端绕指轻旋,随呼吸微微震颤。
这是“九窍听微术”的至高境——心音辨谎。
传说墨家先祖曾以此术判诸侯忠奸,断百官虚实,凡说谎者,心脉必滞,血流逆冲,银丝即鸣。
全场死寂,连巡哨的游骑都停下了脚步。
“你为何建乡勇?”她开口,声音如冰泉滴石。
“护乡里。”答得毫不犹豫。
银丝静如止水。
“为何查黄巾?”
“防祸乱。”
脉搏依旧平稳,节奏分明。
她眸色渐沉,再问一句,语调陡然压低:“你真想安邦治国,而非割据称雄?”
这一次,赵云沉默了两息。
不是迟疑,而是思索。
他的目光没有回避,反而迎上她的视线,像是要透过那双洞察万物的耳朵,直抵灵魂深处。
然后,他开口:“若只为称王,我不必救那十七个奴隶。”
话音落下的刹那,银丝猛地一颤!
闻人芷瞳孔微缩。
心跳确实快了半拍——但并非因谎言,而是情绪激荡所致。
那一瞬的加速,源自愤怒,源自不甘,源自对这世道荒谬的痛恨。
她见过太多枭雄,口称仁义,实则权欲熏心。
他们说话时心跳平稳,是因为早已麻木于欺骗。
可眼前之人……竟会为一句质问而动容。
这才是最危险的——也是最真实的。
她缓缓收回银丝,退后一步,声音终于不再冰冷:“我观天下豪杰,皆以耳目控人,设密探、布眼线、刑讯逼供。唯独你……用一块‘言功牌’换民心。”
她顿了顿,眼中浮现出一丝极淡的讥诮:“可你知道吗?百姓不怕贼,只怕官许诺不践。一句‘回去领米’,若无人兑现,便是一纸空言。”
赵云站起身,拍去衣上尘灰,转身指向校场东侧一座新建的小亭。
“跟我来。”
那是一座六角木亭,匾额上书三字:言功亭。
此时正有一瘸腿少年拄拐而来,手中攥着一张残破的举报文书,声音颤抖地向值守小吏陈述昨夜野狼出没之事。
小吏查验无误后,在簿册上登记,随即取出一瓶药膏与三枚铜钱作为奖赏。
少年接过,怔了片刻,突然跪地叩首,泪流满面。
“谢谢将军!我娘能活下来了……真的有人管我们啊!”
赵云站在亭外,静静看着这一幕,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我不求他们爱我,只求他们在危难时,敢开口。”
闻人芷望着那跪地痛哭的少年,指尖的银丝悄然垂落。
这一刻,她听见的不是心跳,而是某种更沉重的东西——是信任的萌芽,在废墟之上艰难破土。
她终于开口:“我可以助你建立‘天听’系统。遍布州郡的情报网,不再是豪强私器,而是为民发声的喉舌。”
赵云转头看她,眼中映着朝阳初升的光:“条件是什么?”
“只有一个。”她凝视着他,“你说的每一句话,都要经得起心跳的审判。”
话音未落,营外马蹄声骤起。
周仓押送囚车而来,铁链哗啦作响。
车内赵弘披头散发,满脸血污,却忽见校场上那抹素白衣影,顿时咧嘴狞笑:
“美人儿,你也是来听我吐实情的?告诉你——”他嘶吼一声,眼中燃起癫狂的火,“公孙瓒麾下多少将领都在做这事!”夕阳熔金,余晖洒在传音塔斑驳的石基上,仿佛为这座尚未竣工的高台镀上了一层血色。
风自山口卷来,掠过校场,吹动闻人芷素白的衣袂,也吹得那新悬于塔檐下的铜铃发出一声极轻、极脆的颤响——像是天地间第一声誓约的回音。
赵弘的嘶吼仍残留在空气里,如同毒蛇吐信后留下的腥气。
他被铁链锁在囚车中,双目赤红,嘴角咧开,满是血污与癫狂的笑。
可赵云的目光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哪怕一瞬。
他只看着闻人芷,看着她指尖那一缕银丝缓缓收回袖中,如退潮之水,悄然无声。
“不必听了。”赵云声音低沉,却如磐石落地,“他的恐惧是真的——正因如此,才说明我们打到了痛处。”
他语气平静,内心却已翻涌如潮。
公孙瓒麾下将领……暗中勾结黄巾残部?
此事若属实,绝非偶然。
北疆边军素来自恃功高,横征暴敛已久,若再与流寇互通有无,便是将百姓推入火坑。
而赵弘临死反扑,不惜以谣言乱心,足见背后牵连甚广。
但此刻,不是追查的时候。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闻人芷身上。
这女子站在传音塔基旁,背对残阳,影子被拉得很长,孤绝如一把未出鞘的剑。
她不依附权贵,不信豪言壮语,只信心跳的节奏、言语的震颤。
她是“听风者”,更是“审心者”。
而他需要她。
“我可以教你‘九窍听微术’的基础心法。”她终于开口,声音不再冰冷,却更显沉重,“也可调遣听风谷三代弟子,为你织网天下耳目。茶楼酒肆、驿道边城,凡有声处,皆可为眼。”
她顿了顿,转身,直视他双眼,眸光如刃:“但有一个条件。”
风止,铃静。
“当我听见你说谎那一刻,我会立刻离开,永不回头。”
赵云没有犹豫。
他上前一步,卸下披风置于石台之上,露出左胸心口位置,仿佛主动迎向那无形的银丝审判。
然后,他抬手抚过胸前铠甲旧痕,一字一句,清晰如刻:
“可以。但从今往后,我的每一次心跳,都愿为你所闻。”
晚风再起,拂过塔基,吹动檐角新挂的第一根铜铃。
叮——
那一声响极轻,却似穿透了时空的缝隙,在两人之间生根发芽。
它不单是承诺的见证,更像是某种古老契约的开启:一个掌控万军的武道神话,竟愿将自己的心音,交予一名女子之手去裁决。
远处,周仓押着囚车隐入地牢,裴元绍带人加强了四周巡防。
而在这片暮色笼罩的高台上,一场无声的联盟已然缔结。
夜色渐浓,星河初现。
传音塔影投于地面,宛如一支指向未来的箭矢。
清晨,常山大营“舆图厅”内烛火未熄。
赵云摊开《南部山林地形志》,指尖划过几处陡坡与隘口,眉头微蹙。
昨夜闻人芷亲至,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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