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镜湖小筑再次笼罩。风雪虽暂歇，寒意却更胜以往，仿佛能将空气冻结。
云无涯披着厚重的狐裘，靠在窗边的软榻上，面前小几上摊着一本医书，眼神却有些飘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叶知秋坐在不远处的桌旁，一如既往地擦拭着她的长刀，只是动作比平时慢了些，眼神偶尔会不受控制地飘向窗边那道身影。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安静，不再是之前的互不打扰，而是某种心照不宣的、带着丝丝缕缕暖意的静谧。
“叶知秋。”云无涯忽然开口，打破了沉寂。
叶知秋动作一顿，抬眼看他。
“你说，”他依旧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沈千山那老狐狸，这会儿是在懊悔年少风流，还是在盘算着怎么清理门户？”
叶知秋沉默片刻，道：“都与我们无关。”她的任务，只是保护他，直到他完成医治。
云无涯轻笑一声，转过头来看她，桃花眼在灯下显得格外深邃：“怎么无关？他若处理不好这‘故人之女’的恩怨，后续麻烦不断，岂不是影响我收尾款的效率？”
又是钱。叶知秋垂下眼，继续擦刀，懒得接话。
就在此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如同积雪压断枯枝的“咔嚓”声。
声音极小，但在叶知秋和云无涯这等高手耳中，不啻惊雷！
叶知秋眼神瞬间锐利如刀，长刀“铮”地一声归鞘，整个人已如猎豹般悄无声息地掠至窗边，屏息凝神。
云无涯也慢悠悠地坐直了身体，看似随意地将手拢在袖中，指间却已扣住了几枚闪着幽蓝寒光的银针。
来了。
而且，不止一人。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极其淡薄，却带着铁锈与血腥味的杀气，远比昨夜那批乌合之众要精炼、可怕得多。
“七杀殿的银牌，还是金牌？”云无涯用气声低语，嘴角甚至带着一丝玩味的弧度，仿佛在评价即将上桌的菜品。
叶知秋没有回答，只是将手按在了刀柄上，全身肌肉紧绷，进入了最佳的临战状态。她能感觉到，至少有五道气息，从不同方向锁定了这间屋子，如同黑暗中窥伺的毒蛇。
“咻！咻咻！”
没有警告，没有喊杀。数点寒芒穿透窗纸，并非射向人，而是直取屋内的灯盏！
对方目的明确，先制造黑暗与混乱！
灯盏应声而碎，屋内瞬间陷入一片漆黑。
几乎在黑暗降临的同时，房门和两扇窗户被猛地撞开，五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裹挟着凛冽的寒风与杀意，直扑屋内！
他们的目标，分明是云无涯！
叶知秋动了。
在黑暗降临的刹那，她的长刀已然出鞘。没有耀眼的刀光，只有一道融入夜色的、更深的黑，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无比地迎向最先闯入的两道黑影！
“铛！锵！”
兵刃交击之声在黑暗中爆响，火花四溅，瞬间照亮了刺客冰冷无情的眼眸和叶知秋坚毅的面庞。
与此同时，另外三道黑影已绕过叶知秋的拦截，如同毒牙，直刺软榻上的云无涯！
云无涯依旧坐在榻上，仿佛被吓呆了一般。直到那淬毒的兵刃即将及体，他才看似慌乱地抬手格挡——
“叮！叮！叮！”
三声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轻响。
那三名刺客前冲的身形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拉扯住，随即软软地倒了下去，喉咙处，各插着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尾在从破窗透入的微弱雪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
一击毙命。
而另一边，叶知秋刀光如轮，已将另外两名刺客逼得险象环生。她的刀法没有任何花哨，只有极致的快、准、狠！每一刀都直奔要害，带着沙场喋血般的惨烈气势。
一名刺客觑得空隙，手中短剑刁钻地刺向叶知秋肋下空档！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一枚银针后发先至，精准地打在了短剑的剑脊之上！
“铛！”短剑轨迹一偏，擦着叶知秋的衣角掠过。
叶知秋甚至没有回头，抓住这瞬间的机会，长刀顺势回旋，如同新月划过，一刀便割断了那名刺客的咽喉。
最后一名刺客眼见同伴顷刻间全军覆没，眼中终于闪过一丝骇然，虚晃一招，转身便欲破窗而逃！
“想走？”
云无涯冷淡的声音响起。
他不知何时已站起身，手指轻弹。
一道银光闪过，那刺客刚跃起身形，便如同折翼的鸟儿般重重摔落在地，后心处，一枚银针没入直至针尾。
战斗开始得快，结束得更快。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五名七杀殿的精锐杀手，已全部变成了冰冷的尸体。浓重的血腥气在黑暗中弥漫开来。
叶知秋还刀入鞘，气息微喘。她快步走到云无涯身边，借着雪光打量他：“你没事吧？”
黑暗中，云无涯看着她眼中未散的杀气和清晰的担忧，心头那点因杀戮而起的冷意悄然散去。他轻轻“嗯”了一声，语气是罕见的温和：“没事。”
他顿了顿，看着她，忽然问道：“刚才……为何不躲？”他指的是那名刺客偷袭她肋下的那一剑。以她的身手，完全可以避开，只是会略显狼狈。
叶知秋愣了一下，似乎没明白他为何问这个。她沉默片刻，才低声道：“我知道你会出手。”
不是“相信”，而是“知道”。
一种毫无保留的、根植于无数次并肩作战形成的绝对信任。
云无涯的心，像是被这句话烫了一下。他看着她，在朦胧的雪光映照下，她沾着几点殷红血迹的脸颊，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他忽然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过她脸颊上那点温热的血渍。
他的指尖微凉，动作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
叶知秋浑身一僵，仿佛被定住了一般，怔怔地看着他。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感受到她瞬间紊乱的呼吸和骤然加速的心跳。
“脏了。”他收回手，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叶知秋猛地后退半步，像是被他的动作惊到，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出来。脸上被他触碰过的地方，火烧火燎地烫。
“我……我去看看外面还有没有埋伏！”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声音都带着点变调，转身就冲出了弥漫着血腥气的房间，融入外面的寒夜中。
云无涯看着她仓促逃离的背影，没有阻止。
他低头，看着自己刚刚触碰过她脸颊的指尖，上面仿佛还残留着那细腻温热的触感。他缓缓收拢手指，将其握在掌心，仿佛握住了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窗外，风雪不知何时又悄然降临。
而屋内，某种冰封已久的东西，似乎正随着这场杀戮与这无声的触碰，悄然融化，生出灼灼的、无法抑制的暖意。
（第七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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