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华阁的清晨，不再有医疗翼那种消毒水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无处不在的、清冽的“雪松与冷月”的冷香。这香气如同无形的蛛网，缠绕着沈绮梦的每一次呼吸，提醒着她扮演的身份，也加深着她内心的迷失感。自从那次催眠任务后，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刻入了她的骨髓。那不仅仅是精神力的消耗，更是一种灵魂被玷污后的倦怠。
她坐在梳妆台前，镜中的脸经过连日来的刻意模仿，眉宇间那份属于沈绮梦的怯懦与柔软，似乎真的被磨平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撑起来的、略显僵硬的清冷。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镜面，冰凉的触感传来，却无法唤醒心底那份真实的温度。
“沈绮罗……”她对着镜中人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感到一阵尖锐的讽刺。她住着姐姐的房间，用着姐姐的香水，模仿着姐姐的言行，甚至……开始做着姐姐可能做过的那类事情。她像一个被强行塞进不合身华服的偶人，每一寸骨骼都在抗议，却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不得不做出规定的动作。
耳朵上那枚珍珠耳钉已经被取下，但那种被时刻监视的感觉却如同烙印，深深留在了她的感知里。林助理平淡无波的声音，沈君恒审视验收的目光，都成了她噩梦的素材。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沈君恒不会允许，这座吃人的老宅更不会允许。
就在她对着镜子出神时，随身携带的、一个极其老旧、甚至有些掉漆的粉色翻盖手机，在抽屉深处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不同于普通消息提示的震动嗡鸣。
这个手机，是她少女时期偷偷藏起来的私人物品，里面只存了一个永远不会被存入沈家内部通讯录的号码。属于她曾经在秘密接受精神力训练时，唯一给过她温暖和指引的师兄——林墨。
自从林墨多年前那次“意外失踪”后（她一直拒绝相信那是简单的意外），这个手机就再也没有响起过。她一直偷偷留着，充电，像守护着一个渺茫的、关于过往自由的幻梦。
此刻，这突如其来的震动，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麻木的心湖中漾开了剧烈的涟漪。
她几乎是扑过去，颤抖着手从抽屉深处拿出那个旧手机，小心翼翼地翻开盖子。小小的屏幕上，没有显示来电号码，只有一行经过加密转换、断断续续的文字信息：
[小梦，安好？感知到你精神波动异常紊乱，频率……很像七年前‘围墙’实验失控那次。遇到麻烦了？]
是林墨！真的是他！
他还活着！而且，他竟然能感知到她的精神波动？他提到了“围墙”实验……那是沈家早期对她进行的一项极其危险、试图人为强化精神链接的封闭实验，当时她险些精神崩溃，是林墨不顾自身安危，强行介入，才将她从失控边缘拉回。那也是他们之间最深的秘密之一。
巨大的惊喜和难以言喻的委屈瞬间淹没了她。她像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一根浮木，指尖因激动而冰冷，迫切地想要倾诉一切——姐姐的失踪，哥哥的变态控制，被迫成为替身的屈辱，还有那令人作呕的催眠任务……
她快速按动按键，想要回复。
[师兄！我还好，我……]
打字的手猛地顿住。
“沈家规矩第一条：绝对忠诚，禁止任何形式的私下联系与信息外泄，违者……后果自负。”沈渊冰冷的声音仿佛在她耳边响起。
她脑海中闪过沈君恒那双深不见底、充满掌控欲的眼睛，闪过林助理那毫无感情的监视目光，闪过这老宅里无处不在的监控和耳目。她甚至能感觉到，那瓶“雪松与冷月”的香水味，都像是沈君恒延伸出来的嗅觉触角，在空气中窥探着她。
她不能。
林墨还活着，这本身就是巨大的风险。如果让沈家，尤其是让沈君恒知道林墨不仅活着，还在试图联系她，那会给师兄带来灭顶之灾。沈君恒对待“失控因素”的手段，她再清楚不过。
而且……她如今这副样子，这个住在姐姐房间里，散发着姐姐气味，模仿着姐姐姿态，甚至手上已经不干净的“替身”，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曾经那个欣赏她本身、鼓励她做自己的师兄？
强烈的自卑和一种深刻的自我厌弃感，像潮水般涌上，将她那点刚刚燃起的倾诉欲望彻底浇灭。
她看着屏幕上那句充满担忧的询问，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冰冷的键盘上。
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香水味再次灌满胸腔，带来一阵窒息感。她用力地、一个一个地，删掉了刚才打出的那行字。
然后，她颤抖着手指，重新输入，用尽可能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疏离的语气：
[我很好，谢谢关心。只是最近在进行一些常规的精神力巩固训练，有些疲惫。不必担心。]
常规训练？巩固？
她几乎要被自己这拙劣的谎言逗笑了。什么样的“常规训练”会让精神波动紊乱到让远在不知何处的林墨都能捕捉到异常？
点击发送。信息如同石沉大海，那边没有再回复。或许林墨看出了她的言不由衷，或许他身处环境不便多次联系。
沈绮梦合上手机，将它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外壳硌得掌心生疼。她将额头抵在冰凉的梳妆台面上，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
师兄，对不起。
她在心里无声地呐喊。
我不是以前的那个沈绮梦了。
我被困住了，被这座宅子，被那个名字，被那个我该叫哥哥的男人……困在了这里。
我甚至……已经开始迷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窗外，阳光正好，却照不进凝华阁内这片被冷香和绝望笼罩的角落。一条来自外界的、充满善意的绳索悄悄垂了下来，她却因为恐惧、规矩和深深的自卑，不敢抓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或许会再次消失在黑暗中。
而那双隐藏在暗处、始终关注着她的眼睛，是否已经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通讯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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