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之后。
多数人已经不再记得“曾经有一夜，原始宇宙差点被重启”这件事。
那一夜，被记在各种卷宗、算式和界史轴上。
却很少被记在普通人的口口相传里。
对他们来说。
那只是某年某月，风突然大了一阵。
然后。
又慢慢小了。
……
某个不起眼的小世界。
没有太出名的宗门。
也没有什么“天选之子”的传闻。
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地方。
有山。
有河。
有城。
也有一片被村子围着的田。
……
那一天的黄昏。
村口的孩子们正在追逐。
其中有一个瘦瘦的男孩。
跑得比别人快一点。
眼睛却总是喜欢往天上看。
“虚！”有人在后面喊他。
“别老看天。”
“看地。”
“小心摔。”
男孩头也不回。
只是笑了一下。
“天上有什么。”他大声道。
“也得有人先抬头才看得见。”
“你抬就抬。”后面那个声音嘟囔。
“别老把我们给撞倒了。”
……
另一边。
村里的书院里。
一个扎着短辫子的女孩坐在窗边。
面前摊着一本已经翻旧了的书。
书页边缘写满了她自己添的字。
有的写得规整。
有的写得凌乱。
她叫“师”。
老师们总笑她。
“你这名字。”
“压力不小啊。”
“将来要是教不好课。”
“岂不是对不起‘师’这个字？”
女孩也不争。
只是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
偷偷在纸上写下许多问号。
——为什么这条路是这样走？
——有没有别的走法？
——书上说“这是唯一的解”，是真的吗？
……
那天黄昏。
她正写着。
窗外突然有一阵风吹过。
风里夹着一点极细的光。
不是普通的夕阳。
像是从很高很远的地方落下的一点碎片。
女孩愣了一下。
伸手去接。
什么也没接到。
只是掌心一片暖。
她低头。
在纸上又添了几个字。
【若有别的解。】
【总该有人试一试。】
……
天色渐暗。
村口那片田天空突然亮了一下。
不是雷。
也不是星。
只是极短的一瞬。
像是有什么东西撕开了一道缝。
又很快合上。
当缝合上的时候。
田里多了三个影子。
一男两女。
衣着说不上华丽。
也说不上寒酸。
只是有一种很难形容的“界外味道”。
村里人一开始以为是外乡来的修士。
准备上前盘问。
那三人却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
看着这片小小的田。
像是在看什么极贵重的东西。
……
“这里。”其中一名女子轻声道。
“算是选得好。”
“——没有太强的路。”
“也没有太重的债。”
“可以安安静静地看一场‘普通人怎么走路’。”
另一名女子笑。
“当年你选烃霄的时候。”她说。
“也说过类似的话。”
“结果呢。”
“把自己干到快被卷进重启里。”
“这一次。”
“能不能安生一点？”
男子在旁边咳了一声。
“你们两个。”他说。
“别当着孩子们的面。”
“把前几卷的糟账翻出来。”
“他们听不懂。”
“听懂了也睡不好觉。”
……
“虚。”那名看上去年纪稍长一些的女子转头。
“来见见你们的新爹娘。”
虚从田埂那边跑过来。
还有一个披着旧布的小女孩，被他拉着一起跑。
“他们。”虚喘着气。
“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我刚刚都看见了。”
“你又抬头看天。”那名男子笑。
“这很好。”
“只是以后抬头的时候。”
“记得脚下也要站稳一点。”
他伸手。
轻轻揉了揉虚的头。
掌心带着一点极淡的线感。
那种感觉。
虚说不上来。
只觉得像是有人把他往上一托。
又稳稳放回原地。
……
小女孩缩在虚身后。
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长得很聪明。
也很谨慎。
“你叫师？”另一名女子蹲下身。
和她平视。
“是。”小女孩小声道。
“他们都说。”
“这个名字很重。”
“你觉得呢？”女子问。
小女孩想了想。
“我觉得。”她认真道。
“只要以后我教的那些人。”
“不会被我教的路带去死。”
“那就不算重。”
“要是我教错了。”
“就自己把错写在自己身上。”
“不写在他们身上。”
“这样。”
“就对得起这个字。”
……
女子愣了一下。
随即笑了。
笑得很温柔。
“那你已经比很多自称‘师’的要强。”她说。
“你愿意的话。”
“以后可以多帮我看一看书上的那些式子。”
“看看哪句写得不够清楚。”
“不够清楚的。”
“我们就一起改。”
小女孩点头。
那一刻。
她并不知道自己答应的是什么。
只觉得。
眼前这位“从天上掉下来”的女人。
说话的时候。
眼睛很亮。
像是看到了很多她看不到的东西。
……
村里人很快接受了这三个人。
因为他们会种地。
也会修屋。
会帮人看病。
偶尔还会帮村里的孩子补补功课。
没有谁把他们当成什么“高人”。
也没有谁知道。
他们曾经在界史轴上留下怎样的一行字。
对村子来说。
他们只是三个来历略微神秘的外乡人。
和两个名字略显古怪的孩子。
……
夜深时。
屋外的风吹过。
虚躺在屋顶上。
看着满天星。
“你说。”他旁边的师轻声道。
“天上到底有没有人？”
“有。”虚想也不想。
“如果没有。”
“那些书上为什么会写那么多故事？”
“那你觉得。”
“他们现在在干嘛？”
“大概在看。”虚道。
“——看我们这些在地上走路的人。”
“有没有把路走偏。”
“如果走偏了呢？”
“那就有人记下来。”
“写在书里。”
“写在卷上。”
“以后看见的人。”
“就不会再从同一个坑里掉下去两次。”
……
屋内。
一男两女静静坐在灯下。
桌上摊着几张纸。
上面是一些极简单的算式。
和更简单的字。
【不卖界。】
【不抢名额。】
【不做奴仆。】
【先算账。】
【再谈境界。】
还有几行新的。
【不以重启为先。】
【不忘前因。】
【不把人写成粮。】
……
“这就是我们这一代能留下来的全部了。”男子笑。
“——一开始写的时候。”
“觉得很复杂。”
“要合道。”
“要救界。”
“要跟大道谈。”
“要让上面那几条路不那么难看。”
“走到这里。”
“才发现。”
“能留下来的。”
“也不过就是这些简单的字。”
“写不写得住。”
“要看后面的人愿不愿意照着走。”
……
“至少现在。”其中一名女子道。
“我们可以看着。”
“——看着他们怎么写。”
“看着他们怎么走。”
“不插手？”
“必要的时候。”
“会敲一下。”
“就像当年神断山那一刀。”
“和那几次断线。”
“但更多的时候。”
“就让他们自己选。”
“这叫‘人遁其一’。”
“不是‘师替人选’。”
……
灯火很安静。
窗纸上映出四个影子。
一高一矮的一对孩子。
和一男两女的三位长辈。
（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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