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海的谷雨总带着缠绵的雨意，老城区的“文渊书局”里，书架上的线装书散发着陈旧的墨香，与窗外飘进的槐花香交织成独特的气息。陈晓明推开厚重的木门时，店主方先生正对着一堆散落的古籍唉声叹气——那些明清时期的刻本，书页突然变得酥脆，稍一翻动就碎成纸屑，更怪的是，书页上的字迹像是活过来一般，在纸上游走，最后聚成“还我”两个字，触目惊心。
“陈先生，您可算来了。”方先生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本《论语》刻本，指尖微微颤抖，“这已经是第三批了，前两批的地方志和诗集，一夜之间就变得破烂不堪。有个老学者说，夜里听到书局里有翻书声，还看到个穿长衫的影子在书架间徘徊，像是在找什么书，可我们明明锁好了门窗。”
陈晓明接过《论语》刻本，泛黄的书页薄如蝉翼，墨迹中的能量波动熟悉而厚重，带着焦灼与不舍，与学海书院的竹简、恒信当铺的当票同源，却更沉静，像深潭里的水，表面平静，底下藏着汹涌的暗流。
“这书局……民国时遭过劫难？”陈晓明问道。文渊书局是粤海最老的书店，创办于清末，方先生的祖父方文轩是当年的掌柜，据说藏有不少孤本善本，抗战时却被日军搜查，很多古籍被当作“反日材料”烧毁，方文轩也在那次搜查中受了重伤，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方先生引着他走到里间的藏书阁，阁楼的木架上整齐地摆放着书箱，箱子上贴着“经”“史”“子”“集”的标签，角落里堆着几捆被烧焦的书页。“我爷爷就是为了护这些书，被日本人打的，”方先生指着烧焦的书页，声音哽咽，“他们要烧书，我爷爷抱着书箱不肯放，被他们用枪托砸断了腿。那些没被烧掉的书，他藏在地板下，才保住了性命，可他自己……不到半年就咽气了，临死前还念叨着‘书在人在，书亡人亡’。”
他从书箱底层翻出一个布包，里面裹着一本线装的《粤海郡志》，封面已经烧焦，里面的书页却完好无损，扉页上有方文轩的题字：“吾家世代守书，书者，文脉也，文脉断，则国魂失，纵死，亦要护文脉不绝。”
陈晓明的平衡之力顺着题字蔓延，眼前闪过清晰的画面：日军冲进书局，火把照亮了惊恐的脸；方文轩将古籍塞进地板下，用身体挡住入口；枪托落下时，他的手还在地板上摸索，像是在确认书是否藏好；弥留之际，他望着藏书阁的方向，眼神里满是牵挂……
“是你祖父的执念。”陈晓明合上《粤海郡志》，“他当年没能保住所有的书，这份遗憾成了心结。最近你为了扩大经营，把部分古籍搬到了仓库，还打算卖掉一些重复的刻本，他怕书再次受损，才会用这种方式‘提醒’。”
方先生愣住了，突然蹲在地上，双手捂住脸：“爷爷，孙儿错了！我不该为了赚钱动卖书的念头，不该把书随便堆在仓库里，我对不起您的心血啊！”
正说着，藏书阁的书箱突然轻微晃动起来，几本书从架上滑落，翻开的页面上，字迹自动排列，组成“守书”两个字。那本《粤海郡志》从布包里滑出，扉页上的题字发出微弱的金光，像是在回应方先生的忏悔。
“他在等你承诺。”陈晓明扶起方先生，“把古籍从仓库搬回来，好好修复那些受损的书页，再给每本书做个详细的目录，让更多人能看到这些书，他就放心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方先生暂停了书局的营业，专心整理古籍。他请来了古籍修复专家，一起修补烧焦的书页，给脆化的纸张做脱酸处理；他还让学计算机的儿子回来，给每本古籍拍照、建档，做成电子版，放在网上供人查阅。
陈晓明每天都来书局，用平衡之力梳理古籍中的能量，修复那些因执念而受损的书页。当第一本修复好的《粤海郡志》重新放回藏书阁时，阁楼里的书箱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像是在点头，方先生说，他仿佛看到祖父的身影站在书架旁，对着他微笑。
半个月后，文渊书局重新开张，藏书阁对读者开放，每天都有不少学者和学生来查阅古籍。有个研究地方史的教授看到修复后的《粤海郡志》，激动地说：“这可是孤本啊！里面记载的明代海防资料，对研究岭南历史太重要了，方老先生在天有灵，该瞑目了。”
方先生的儿子也留了下来，他用电脑制作了古籍数据库，还开发了一个小程序，读者扫码就能看到古籍的电子版和注释。“爸，我以前觉得守书没意思，现在才知道，这些书里藏着咱们粤海的根，”他指着屏幕上的古籍照片，“我要把爷爷的故事写进程序里，让每个看书的人都知道，这些书是怎么保住的。”
陈晓明离开书局时，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藏书阁的窗棂，照在整齐的书箱上，尘埃在光柱中飞舞，像是无数释然的叹息。他回头望了一眼，方先生正站在书架前，小心翼翼地给古籍掸尘，动作和方文轩如出一辙，专注而虔诚。
他知道，方文轩的执念已经解开，他的守护没有随着岁月流逝，而是化作了书局的魂，融入了方先生父子的血脉里，继续守护着这份跨越战火的文脉，守护着书页间的国魂。
回到陈记凉茶铺，方先生送来一本影印的《粤海郡志》，扉页上印着方文轩的题字。“陈先生，这书您留着，也算替我爷爷，让更多人知道文脉的重要性。”
陈晓明翻着书页，墨香在鼻尖萦绕。远处的七星山在暮色中沉默矗立，天枢峰顶的木棉树郁郁葱葱，枝叶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为这份坚守的文脉鼓掌。
粤海的故事，就像这文渊书局的古籍，纸页会泛黄，字迹会模糊，却总有一些人，用一生的执着，在时光的长河里，守护着文明的火种，让每一段文字，都能在岁月里，传递出不灭的力量。
而那些藏在墨香里的执念，那些刻在书页上的坚守，终究会像这谷雨的雨水，滋润着文化的土壤，让文脉的根须，在这片土地上，扎得更深，长得更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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