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那一声带着诧异和关切的询问,像一根针,轻轻扎在陆子谦紧绷的神经上。他猛地回神,看见推着自行车的王猛正穿过街道朝他走来,眉头紧锁,目光在他沾满污渍的外套和手肘伤口处来回扫视。
“猛子哥……”陆子谦下意识地想扯个谎,说是不小心摔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王猛不是他母亲那样容易糊弄的妇人,他眼神里的探究意味很明显。而且,自己这副模样出现在离鸽子市不远的主街上,本身就足够引人怀疑。再联想到前两天自己刚向他打听过票证的事,任何掩饰都显得苍白无力。
电光石火间,陆子谦心一横,决定赌一把。他脸上挤出一个混杂着后怕、尴尬和一丝“你小子猜对了”的复杂表情,压低声音,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没打架……是,是跑‘风’刮的。”
“跑风”这黑话,是他刚才跟那个精瘦小个子现学的。
王猛的眼神瞬间变了,惊疑变成了确认,还带上了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甚至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怒气。他一把拉住陆子谦的胳膊,力道不小,将他扯到街边一个相对僻静的墙角,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火气:“你他妈真去了?!我就随口一说,你胆子也忒肥了!就你这小身板,那地方是你能去的?今天算你命大,没让人撵上摁住!”
陆子谦任由他拉着,垂着头,扮演着一个刚受了惊吓、又有些不服气的愣头青,嘟囔道:“我……我就是想去看看,谁知道……”
“看看?那地方是能用眼睛看的?”王猛气得差点乐出来,他松开手,叉着腰,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看见了吧?水多浑?今天要不是市管会来得快,就你这生瓜蛋子,指不定被里面那些老油子怎么啃呢!”
陆子谦沉默着,没有反驳。他知道,王猛这话虽然难听,却是实情。他之前的想法确实有些天真了。
见他不说话,只是抿着嘴,手还无意识地捂着刚才被拉扯的手臂(那里正是他放粮票的内兜附近),王猛的火气消了些,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行了,人没事就好。以后长点记性,别瞎琢磨那些没用的了。”他以为陆子谦是被彻底吓住了。
就在这时,陆子谦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抬起头,眼神里不再是刚才的后怕和茫然,而是透出一股奇异的冷静。他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注意,然后凑近王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猛子哥,我……我好像,摸到点门道。”
“啥?”王猛一愣,没明白。
陆子谦不再犹豫,从内兜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张北京粮票,却没有完全展开,只是用手指捏着一角,将背面那个蓝色的、娟秀的“7”字,清晰地展现在王猛眼前。
“这是……”王猛凑近了些,眯着眼仔细辨认,“谁画的?”
“不知道。”陆子谦摇摇头,眼神锐利,“我跑出来之后才发现的。猛子哥,你常在街面上混,见识广,你琢磨琢磨,这像个记号不?会不会是……哪个‘坐商’留下的钩子?”
“坐商”这词儿,也是他前世记忆里的,指那些有固定摊位或门路的大商人,区别于流动小贩。
王猛被他嘴里冒出的这个词弄得又是一愣,再次审视般地看向陆子谦。眼前的陆子谦,虽然依旧狼狈,但那双眼睛里的神采,却与他熟悉的那个闷葫芦判若两人。那是一种带着算计和野心的光,让他感到陌生,甚至……有点心惊。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那个“7”字,浓眉渐渐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混迹市井,自然知道一些门道。这种隐秘的记号,确实不像无意为之。
“你的意思是……”王猛的声音也凝重起来,“有人看上你这张票了?不能吧,就半斤……”
“半斤是不多。”陆子谦接口道,语气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老练,“但如果这不是一张普通的票呢?或者,这记号的意思,不是看上这张票,而是……想通过这张票,搭上我这‘条线’?”他指了指自己,“一个能弄到外地票,尤其是北京票的生面孔。”
这是他基于前世经验的大胆推测。在混乱中留下记号,要么是极其重要的信息传递,要么就是一种隐秘的联络方式。那个中山装男人气质不凡,不像为半斤粮票动心的人,那么后者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王猛倒吸了一口凉气,被陆子谦这个推测震住了。他重新打量着手里的粮票和那个小小的“7”字,眼神变幻不定。如果陆子谦猜的是真的,那这就不再是半斤粮票的小事,而可能牵出一条他们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大鱼”。
街头混迹的经验让他本能地嗅到了这里面的机会,但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和那种级别的“坐商”打交道,一个不好,可能比被市管会抓住还麻烦。
他看着陆子谦,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邻居,此刻竟让他有些看不透。“谦儿,你……你咋想到这些的?”
陆子谦心里早有准备,脸上露出一个混杂着侥幸和不确定的表情:“我……我也是瞎猜。猛子哥,我就是觉得,不能白挨这顿吓,总得琢磨出点啥。你觉得,我这想法……靠谱不?”
他把问题抛回给王猛,既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又显得尊重对方的“江湖地位”。
王猛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行车车把。街上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开来,墙角下的两人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安静之中。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过了好一会儿,王猛才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决断,像是下了某种赌注。他一把从陆子谦手里拿过那张粮票,仔细看了看,然后又塞回他手里,动作快得让陆子谦都没反应过来。
“这事儿,有点意思。”王猛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眼中闪烁着冒险的光芒,“光猜没用。谦儿,你要是信得过哥,这粮票你先收好。我……我去帮你打听打听,街面上有没有用‘7’字当暗号的,或者最近有没有北京的‘大客人’过来。”
他没有大包大揽,而是提出了一个切实可行的试探步骤。
陆子谦心中一块石头落地,知道初步的信任已经建立。他用力点头,眼神诚恳:“猛子哥,我肯定信你!这事儿,没你帮忙,我玩不转。”
王猛看着他诚恳的眼神,心里那点因为对方变化太快而产生的疑虑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需要、被信任的豪情,以及一种参与大事的兴奋感。
“成!那你先回去,把身上弄弄干净,别让叔和婶子看出来。”王猛拍了拍自行车座,“我这就去转转,有信儿了告诉你。”
陆子谦点点头,看着王猛利落地跨上自行车,脚下一蹬,身影很快汇入了车流。
他独自站在墙角,阳光照在身上,驱散了些许之前的寒意。手肘的擦伤还在隐隐作痛,但心情却与刚从鸽子市逃出来时截然不同。
危机,似乎正在转化为一种他尚未完全看清的契机。而王猛这个意外的“盟友”,或许将成为他在这八十年代,真正踏出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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