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郑克伦有一双巧手,不仅绣花、钩毛线是一把好手,更能在灶台间变出无数让孩子们口水直流的美味。在物质尚且匮乏的年代,她总能利用时令的馈赠,创造出独家的甜蜜。
秋天,自留地树上结的广柑下树了,除了挑选品相好的储存起来,那些略有瑕疵或个头稍小的,便成了外婆施展魔法的原料。她会在一个晴朗的下午,搬出那个沉甸甸、透亮亮的大玻璃缸,用碱水反复刷洗得干干净净。李二和杜二就像两个小卫兵,围在她身边,看着外婆将广柑一个个洗刷干净,用刀切成四瓣。
外婆先在缸底匀匀地铺上一层广柑瓣,像码放一层金灿灿的小元宝,然后抓起雪白的砂糖,细细地、均匀地撒上一层,仿佛给柑瓣盖上了一层晶莹的雪。如此一层柑瓣,一层白糖,循环往复,直到快将玻璃缸填满。白糖渐渐渗透,与广柑自身清亮的汁水融合,在玻璃缸的折射下,呈现出一种诱人的琥珀光泽。
“好了,封坛!” 外婆用芋头叶蒙住缸口,盖上盖子,然后在坛檐上灌上水,起到密封的作用,把它放在阴凉的里屋墙角,“让它慢慢‘吐水’,等到明年夏天,就是最好的凉水引子咯!” 整个冬天,李二每次路过那个角落,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那缸正在酝酿的甜蜜。
漫长的等待后,夏天终于伴着蝉鸣到来。酷热难当的午后,外婆会郑重地打开那个玻璃缸。瞬间,一股混合着柑橘清新与糖浆醇厚的甜香扑鼻而来,缸里的柑瓣变得半透明,浸润在粘稠清亮的糖水里。
外婆用干净的勺子,舀出几勺糖水兑入冰凉的井水里,搅拌均匀,递给眼巴巴望着的几个小孩。
“快尝尝,看甜不甜?”
李二接过碗,“咕咚”喝下一大口,那酸甜冰凉的滋味瞬间从喉咙滑到胃里,驱散了所有的暑气和烦躁,她满足地眯起眼睛,像只被顺了毛的小猫:“好甜!好好喝!外婆,你太厉害了!”
起初,这美味只是家人才能享用的福利。有一次,一个过路的熟人来家里讨水喝,外婆顺手给他兑了一碗广柑糖水。那人喝完,赞不绝口,硬是塞给外婆两分钱:“杜二娘,你这糖水比街上卖的啥子饮料都好喝!这钱你一定得收下!”
那人走后,外婆捏着那枚还带着体温的硬币,看着院子里那缸糖水,心里活络起来。晚上,外婆就宣布说赶场天的时候,要在路边摆凉水摊。
赶场天到了,外婆在路边的龙眼树下边,支起一张小方桌,桌上摆着那个标志性的大玻璃缸,里面是诱人的柑瓣和糖水,旁边放着几个干净的玻璃杯和一桶晾凉的开水。她还用红纸写了张歪歪扭扭的招牌:“柑子凉水,二分一杯”。
有人路过的时候,看到他们用草帽一路走一路扇,李二和杜二就兴奋的喊:“卖凉水!甜甜的柑子凉水!”
一位赶场赶得满头大汗的老伯停下脚步:“杜二娘,来一杯,解解渴!”
外婆立刻笑逐颜开,利落地倒水、兑糖水,双手递过去:“他大伯,快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老伯一饮而尽,畅快地哈了口气:“巴适!透心凉!” 说完,爽快地付了钱。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过路的挑夫、赶集卖完农产品的乡亲、带着孩子的妇人,都被这独特的清凉吸引。外婆总是乐呵呵的,一边麻利地倒水,一边和人唠几句家常。她给人倒的分量总是很足,糖水也舍得放。
天太热了,外婆见两个小的跃跃欲试,便干脆把“财政大权”和“经营权”下放了。
“二丫头,杜二,这摊子交给你们看了。喏,钱盒子放这儿。” 她把一个旧铁皮饼干盒放在桌下,认真地嘱咐,“记住喽,一杯两分钱,不能多要,也不能少收。给人倒水要倒满,手要稳,莫洒了。收到钱,就放进这个盒子里。”
两个小家伙瞬间感觉责任重大,挺起小胸脯,像两个忠诚的小卫士。每当有顾客来,李二和杜二就争先恐后的去倒水和收钱。
偶尔,外婆会背着双手,慢悠悠地踱过来“视察”。看着铁皮盒里渐渐多起来的硬币,她会摸摸两个孩子的头,从里面拿出零钱:“今天辛苦我们二丫头和杜二了,来,给你们一人二分钱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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